第94节
菲利普在雅各布斯先生手下当过敷裹员,于是他便请这位助理外科医生给他的脚开刀。雅各布斯先生欣然同意,因为他正好对被大家忽视的畸形足感兴趣,而且正在为撰写一篇论文搜集材料。他提醒菲利普,说他无法使这只脚变得像另一只好脚那样,但觉得仍然能够让它的情况有所改善;尽管手术以后,菲利普走起路来还有那么点儿跛,但穿的靴子可以不像他习惯穿的那样难看了。菲利普想起自己曾对那个能够为有信念的人搬走大山的上帝祷告,脸上不禁露出凄苦的笑容。
“我并不期望出现奇迹。”菲利普回答说。
“我认为,你让我尽我所能地医治一下是明智的。到时候,你会发觉拖着一只畸形足行医很不方便。外行人满脑子都是怪念头,不愿意让医生治疗自己身上的毛病。”
菲利普住进了一间“小病房”。每个病区外面楼梯平台处都有这么一间病房,是专门为特殊病人预备的。他在那儿住了一个月,因为医生要等到他能够行走时才让他出院。手术进行得很顺利,他过得相当愉快。劳森和阿特尔涅来看望他。有一天,阿特尔涅太太还带了两个孩子来探视。他所认识的同学也不时前来和他闲聊。米尔德丽德一星期来两次。大家都对他亲切友好。菲利普看到别人费心地照料他,心里总觉得很意外,如今他真是既感动又感激。他从别人的关怀中获得宽慰。他不必为未来发愁,既不用担心钱不够花,也不用担心期终考试能不能通过。他可以尽情地阅读。近来他一直不能好好看书,因为老受到米尔德丽德的搅扰:每当他想集中心思考虑问题时,米尔德丽德总说上一句漫无目的的话,而且菲利普要是不回答,她就不高兴;每当他舒舒服服地坐定下来,想要看书时,米尔德丽德就要叫他帮她干一件事,不是跑来叫他把一个她拔不出来的瓶塞拔出来,就是拿来一把榔头叫他钉个钉子。
他们决定在八月里到布赖顿去。菲利普想在那儿租套房间,但米尔德丽德却说,那样的话,她又得管理家务。如果他们去住在食宿公寓里,她才算是度假。
“在家我得天天买菜做饭,我都腻烦透了,想要彻底改变一下。”
菲利普同意了,正好米尔德丽德知道肯普镇上的一家食宿公寓。住在那儿,每人一周的费用不会超过二十五个先令。她同菲利普商定由她写信去预订房间。可是,当菲利普回到肯宁顿的住所时,却发觉她什么都没做。他十分恼火。
“想不到你竟然这么忙。”他说。
“哎,我可不能把什么事都想到。即便我忘了,那也不是我的过错,对吧?”
菲利普急着要到海边去,不愿意为了跟那家食宿公寓的女主人联系而等下去。
“咱们可以把行李存放在车站,直接走去,看看那儿有没有房间。如果有的话,只要差遣一个负责把行李送出站外的脚夫去取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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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吧。”米尔德丽德口气生硬地说。
她可不喜欢遭到别人的责备,就气呼呼地一言不发,神色傲慢。菲利普忙着为起程做准备的时候,她无精打采地坐在一旁。在八月的阳光照射下,这套小房间里面又闷又热,外面马路上吹来一阵阵带有恶臭的热浪。菲利普躺在病房的床上,面对着四周涂抹着红色颜料的墙壁,他一直渴望呼吸海边的新鲜空气,让海浪拍击自己的胸膛。他感到要是再在伦敦待上一夜,他准会发疯。一看到布赖顿的大街上挤满了前来度假的人群,米尔德丽德的脾气又变好了。他们坐着马车前往肯普镇的时候,两个人都变得兴冲冲的。菲利普用手轻轻地抚摩着孩子的脸蛋。
“咱们在这儿住上几天,就会让她小脸蛋上的颜色大不一样。”菲利普面带微笑地说。
他们来到那家食宿公寓门前,便把马车打发走了。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仆出来开门。菲利普问她是否有空房间,她回答说要去问一下。她把她的女主人找来了。一个身体健壮、样子干练的中年妇女走下楼来,她出于职业习惯,先仔细地朝他们瞅了一眼,然后才开口问他们要什么样的房间。
“两个单人房间,如果能够安排的话,希望其中一个房间还放一个幼儿睡的小床。”
“恐怕我这儿没有两个单人房间。我这儿倒有一个又大又好的双人房间,我可以给你们放一个幼儿睡的小床。”
“我想那样不怎么合适。”菲利普说。
“下个星期,我可以再给你们一个房间。眼下布赖顿满是游客,人们只好有什么房间就租什么房间。”
“要是只住几天工夫,菲利普,我想咱们可以将就一下。”米尔德丽德说。
“我想两个房间要方便些。你可以给我们另外介绍一家食宿公寓吗?”
“可以,不过我想他们也不见得会有比我更多的空房间。”
“也许你并不介意把地址告诉我。”
那个身材健壮的女人推荐的食宿公寓就在下一条街上。于是,他们朝那儿走去。菲利普走起路来,步子已经很稳,尽管仍得拄着拐杖,身体也很虚弱。米尔德丽德抱着孩子。两个人默默地走了一会儿,接着他发觉米尔德丽德哭了。这弄得他心烦意乱。他不加理睬,但是米尔德丽德硬要把他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把你的手帕借我用一下好吗?我抱着孩子拿不到口袋里的手帕。”她哭得声音哽咽地说,一面转过头去不看菲利普。
菲利普把自己的手帕递了过去,但一句话也不说。米尔德丽德擦干了眼泪,看他不开口说话,便接着说:
“我这个人身上可能有毒。”
“请你别在街上吵闹不休。”菲利普说。
“你那样坚持要两个单人房间也显得太可笑了。别人对咱们会怎么想呢?”
“要是他们了解详细情况,我想他们一定会认为咱们都很有道德。”菲利普说。
米尔德丽德偷偷斜扫了菲利普一眼。
“你总不会向别人透露说咱们不是夫妻吧?”米尔德丽德急忙问道。
“不会。”
“那你为什么不肯跟我像夫妻似的住在一起呢?”
“亲爱的,我无法解释。我并不想叫你难堪,但我就是不能那样。我认为这种念头十分愚蠢,也不合情理,但我无法克服这种念头。我过去那样爱你,以至如今……”他突然停了下来,“不管怎么说,这种事情是无法解释的。”
“你准是根本就没有爱过我!”米尔德丽德嚷道。
他们按人家的指点找到了那家食宿公寓。那是由一个精力旺盛的老处女开设的。她长着两只敏锐的眼睛,嘴上能说会道。他们要么租一个双人房间,每人每个星期付二十五先令,那小孩也要外加五个先令,要么就住两个单人房间,但每个星期可得多付上一个英镑的租金。
“我不得不收得更多一点,”那个老处女带着歉意解释说,“因为,如果迫不得已,我甚至可以在单人房间里都摆上两张床。”
“我看那租金也不见得会使我们破产。你说呢,米尔德丽德?”
“哦,我才不在乎呢。无论怎样安排,对我来说都是很好的。”她回答说。
菲利普对她这种愤懑的回答只是一笑置之。女房东已经派人去车站取他们的行李,他们就坐下来休息一下。菲利普感到那只开过刀的脚有点儿疼,便高兴地把它搁在一把椅子上。
“我和你坐在同一个房间里,我想你不会介意吧?”米尔德丽德寻衅吵架地说。
“咱们就不要争吵了,米尔德丽德。”菲利普温和地说。
“我不知道你手头这样宽裕,竟能每星期花费一个英镑的租金。”
“别对我发火。我要让你明白,咱们俩只能这样住在一起。”
“我想你是瞧不起我,就是这么回事。”
“当然不是这样。为什么我要瞧不起你呢?”
“这太不合人情了。”
“是吗?你并不爱我,对不对?”
“我?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看来你也不像是一个感情十分热烈的女人,你不是那样的女人。”
“这实在叫人难堪。”米尔德丽德脸色阴沉地说。
“哦,换了我是你的话,就不会为这种事大惊小怪。”
这家食宿公寓里大约住着十来个人。他们都在一个狭窄的、光线昏暗的房间里,围坐在一张狭长的桌子周围用餐。女房东坐在餐桌的头上,为大家切肉。饭菜做得很差劲,但女房东却称之为法国烹调,她这话的意思就是用不好的作料来掩盖质量低劣的原料:用鲽鱼冒充箬鳎鱼,把新西兰老羊肉充作羔羊肉。厨房既小又不方便,因此饭菜端上来的时候都不够热。这些房客头脑迟钝,却又矫饰做作。其中有陪伴上了年纪、尚未出嫁的女儿的老夫人;有装模作样、滑稽可笑的老光棍;还有脸色苍白的中年职员和他们的太太,他们在一起谈论着那些已出嫁的女儿以及在殖民地境况很好的儿子的情况。在餐桌上,他们议论着科雷莉小姐[1]最新出版的小说,其中有些人不像喜欢莱顿勋爵那样喜欢阿尔马·塔德马先生,而另外几位则相反。不久,米尔德丽德就跟那些太太们谈论起她同菲利普的富有浪漫色彩的婚姻来了。她说菲利普发觉自己成了大家关注的对象,因为他还是一个学生的时候就结婚了,因此他那在郡中颇有地位的家族,便取消了他的财产继承权;而米尔德丽德的父亲(在德文郡拥有一座很大的宅子)就因为米尔德丽德嫁给了菲利普,也不愿给他们任何帮助。这就是他们来住食宿公寓而又不为孩子雇个保姆的缘故。不过,他们得分开住两个房间,因为他们一向住惯了宽敞的住处,不喜欢一家人挤在一个房间里。另外几位游客对他们住在这种食宿公寓里也做出各自的解释。其中一位单身绅士通常总是到大都会饭店去度假的,可他爱跟欢快·活泼的人待在一起,而在那些奢华大饭店里是找不到这样的伙伴的。那位带着已到中年的女儿的老夫人,她在伦敦的漂亮的宅子正在整修,于是她就对女儿说:“格温妮,亲爱的,咱们今年必须去度个省钱的假期了。”因此,她们俩就来到了这儿,尽管这儿跟她们习惯的场所当然完全不同。米尔德丽德发觉他们这些人很优越,而她又厌恶粗俗的平民百姓。她喜欢的上流绅士就应该是地地道道的上流绅士。
[1] 科莱里小姐,即玛丽·科莱里(1855—1924),英国传奇小说作家玛丽·麦凯的笔名。
“一旦人成了绅士和淑女,”米尔德丽德说,“我就希望他们是绅士和淑女。”
这种话对菲利普来说有些含义模糊。但是他听到她三番两次地跟不同的人说这种话,并且发现听的人无不热烈赞同,于是他得出结论,只有他的头脑对此觉得晦涩难解。菲利普和米尔德丽德成天待在一起,这还是头一次。在伦敦,他整个白天都看不到她,晚上回家时,他们就谈谈家务、孩子以及邻居的事,随后他就坐下来做他的功课。如今,他全天都跟她在一起。早饭后,他们便走到海滩上,下海洗个澡,然后沿着海滨人行道散散步,上午的时光毫不费劲地就过去了。到了晚上,他们把孩子打发上床睡觉后,便到海边码头上去消磨时光,过得也还顺畅。因为在那儿,可以倾听周围的音乐,观看川流不息的人群(菲利普想象他们都是什么身份的人,并编造了许多有关他们的小故事,以此来消遣取乐。现在,他养成一种习惯,就是只是在嘴上应答米尔德丽德的话语,这样一来,他的思绪就仍然不受搅扰),可就是下午的时光漫长乏味。两人坐在海滩上。米尔德丽德说他们必须尽情享受布赖顿医生赐予人们的所有恩泽。她时常对世间万物发表意见,他根本无法看书。要是他不加理睬,她就会抱怨。
“哦,快把你那本愚蠢的破书收起来吧。你老是看书也没有什么用处,只会看得头脑糊里糊涂,你肯定会这样的,菲利普。”
“哎,胡说!”他回答说。
“再说,那样也太简慢了。”
菲利普发现自己很难跟她交谈。她对她自己所说的话也不能注意地去听,每当面前跑过一条狗,或者走过一位身穿色彩鲜艳的运动夹克的男人,都会引起她的评论。随后,她会把刚才说的话忘得精光。她记不住人的名字,但想不起这些名字又心里烦躁,因此往往把某件事讲到一半便停顿下来,绞尽脑汁地想要把人名记起来,有时候,她只好作罢。但往往后来又忽然想起来了。那时候,即便菲利普在谈别的事,她也会打断他的话:
“柯林斯,就是这个名字。我那会儿就知道我会记起来的。柯林斯,我刚才一下子记不起来的就是这个名字。”
这叫菲利普十分恼火,因为这说明他说的话,她一句也没有听进去;然而,要是菲利普默不作声,她又要责备他闹脾气。对那些抽象的概念,听不到五分钟,她的头脑就无法应付了。每当菲利普兴致勃勃地从一些具体的事物中归纳出抽象概念时,她立刻就会显露出厌烦的神色。米尔德丽德老是做梦,而且记得非常准确,每天都要对菲利普絮絮叨叨地讲述她的梦境。
一天早晨,他收到索普·阿特尔涅的一封长信。阿特尔涅正在以戏剧性的方式度假。这种方式富有见识,也显示出他的个性。十年以来,他一直以这种方式度假。他把全家带到肯特郡的一片蛇麻草田上,那儿离阿特尔涅太太的老家不远,他们要采集三个星期的蛇麻子。这样,既可以待在户外,又可以挣一些钱,令阿特尔涅太太感到十分满意,同时也可以使他们重新维持与大地的联系。阿特尔涅所强调的也正是这一点。置身田野给他们带来了新的活力,就像举行了一次具有神奇魔力的典礼,使得他们返老还童,四肢有力,精神饱满。以前,菲利普就曾听到阿特尔涅对这个问题冠冕堂皇、绘声绘色地发表过一通离奇古怪的议论。如今,阿特尔涅邀请菲利普到他们那儿待上一天,说他渴望把他对莎士比亚以及玻璃碗琴[2]的想法讲给菲利普听,还说孩子们也嚷着要见菲利普叔叔。下午,在跟米尔德丽德一起坐在海滩上的时候,菲利普又把那封信看了一遍。他想起那九个孩子的乐呵呵的母亲,殷勤好客、心情愉快的阿特尔涅太太;想起了莎莉,她年龄不大却神情端庄,略微带有一点可笑的做母亲的仪态和一种权威的神气;她脑门宽阔,金色的头发梳成一根长长的辫子;接着又想起了那一大群别的孩子,一个个长得相貌俊秀,身体健康,老是兴高采烈,吵吵嚷嚷。他的心一下子受到他们的吸引。他们身上具有一种品质,一种他不记得以前曾在别人身上见到过的品质,那就是善良。直到现在,菲利普才意识到他显然是被他们那种善良的美好品质深深吸引住了。从理论上来说,他并不相信有什么善良的品质,因为如果道德不过是一件基于利害关系的事,那善与恶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他不喜欢自己的思路缺乏逻辑,但是善良明摆在那儿,自然而毫不造作,而且他认为这种善良无比美好。他一边沉思,一边慢慢地把阿特尔涅的来信撕成了碎片。他想不出丢下米尔德丽德而自己前去的办法,而他又不想带着米尔德丽德一起去。
[2] 玻璃碗琴,18、19世纪欧洲较为风行的一种乐器,由一套定音的、按音级排列的玻璃碗制成,用湿手指摩擦碗边发音。
这天天气很热,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他们不得不躲在一个阴凉的角落里。孩子在海滩上一本正经地玩石子,她不时爬到菲利普的身边,交给菲利普一个石子让他握着,接着又把这个石子从他手中拿走,小心翼翼地放在海滩上。她在玩一种只有她自己才清楚的神秘而复杂的游戏。米尔德丽德睡着了。她仰面朝天地躺在那儿,嘴巴微微地张着,两腿叉开,脚上套的靴子古怪地顶着衬裙。以往他的目光只是漫不经心地落在她的身上,可如今他特别凝神专注地望着她。他想起自己曾多么热烈地爱着她,心里暗自纳闷,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竟然会对她完全漠然。这种感情上的变化使他内心隐隐作痛,看来,他以往所遭受的一切痛苦毫无用处。过去,一摸到她的手,心里便感到一阵狂喜;他曾经渴望自己能钻到她的灵魂中去,这样可以了解她的每一种想法,分享她的每一种感情。他曾饱受痛苦,因为当他们之间出现沉默的时候,只要她开口说一句话,就表明他们的思想简直是天差地远。他曾对那道似乎分隔在人与人之间的难以逾越的高墙做出反抗。他曾经那么疯狂地爱过她,如今却一点也不爱了。他觉得这特别可悲。有时候,他很恨米尔德丽德。她没有学习能力,一点也没有从生活的经历中学到什么。她仍像以往那么粗野无礼。听到她蛮横地呵斥食宿公寓里的那个辛勤工作的女用人,菲利普心里十分反感。
不久,菲利普考虑起自己的计划来了。学完四年之后,他就能参加产科学的考试,再过一年,就能取得医生的资格了。随后,他就可以设法到西班牙去旅行。他想亲眼观赏一下只从照片上看到的景色。他深深地感到埃尔·格列柯掌握着一个在他看来特别重大的秘密。他认为自己在托莱多一定能发现这个秘密。他并不愿意去大肆挥霍,有了那一百英镑,他可以在西班牙住上半年。要是麦卡利斯特再向他透露一个好消息,他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达到自己的目的。一想到那些景色优美的古老的城市和卡斯蒂利亚的黄褐色平原,他心里就热乎乎的。他深信自己可以从生活中获得比它如今给予的更多的乐趣,他认为自己在西班牙的生活可能比较紧张:也许有可能在一个古老的城市里行医,因为那儿有许多路过或者定居的外国人,他应该能在那儿维持生计。不过那是以后的事儿。首先,他必须在一两家医院里供职,这样可以取得经验,以后找工作也更容易。他希望能在一条航线不定的大型货船上当一名随船医生。这种船装卸货物没有限期,可以有充足的时间观赏货船停泊地点的风光。他想去东方。他的脑海里涌现出曼谷、上海和日本海港的景色。他想象着那一棵棵棕榈树、烈日当空的蓝天、皮肤浅黑的人们以及一座座宝塔,东方的浓烈香味刺激着他的鼻腔,令他陶醉。他的心怦怦直跳,对那美丽而陌生的世界充满了热切的向往之情。
米尔德丽德醒了。
“我想我肯定睡着了。”她说,“哎哟,你这淘气的丫头,瞧你干了些什么呀?菲利普,她的衣服昨天还是干干净净的,可现在你瞧瞧,都成了什么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