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篇 食儿案 第六章 杀威、救儿 · 1
兵贵静而恶喧,一切齐整,勿令纷乱。
——《武经总要》
天黑后,巷子外面都静了下来,只偶尔有一两声狗叫。
梁兴等在院门边,黄百舌先开了门,出去探了探,这才回身朝他轻轻点了点头。梁兴低声道了声谢,忙闪出门,快步向北走去。巷子里果然没人,就算有,迎面也看不清面容。出了巷子便不一样了,外头横着汴河北街,临街临河的店肆都点着灯烛,不时有人过往。梁兴低着头,尽量避开灯光,在暗影处走。很快走到虹桥根,他溜下岸坡,拐到桥底下。桥下靠边用木桩支着个窄木台,供纤夫拉纤。借着两边店肆的微光,梁兴觑了觑,要等的人还没来。他便走到木台中间的暗影里,扒着木栏,望着河水,耐心等着。
他要等的是龙标班的一位旗头,名叫石守威。
《六韬》言:“阴其谋,密其机。”这事暗藏凶险,知晓的人越少越好。因此,昨晚他在卧房里写了一张字条,约石守威在这里碰面。他照军中密信的封法,将字条封在一个蜡丸里。上午,曾小羊临走时,梁兴跟到院里,偷偷将蜡丸塞给曾小羊,低声托他去西门外龙标班营房交给石守威。
龙标班是照“结队法”编制的新军,五十人结成一大队。禁军三衙中,殿前司地位最高。梁兴从步军司调到殿前司做教头,不但队将瞧不上他,兵卒们也都是从各个营中精选的矫健强手,各个傲横。训练时,没一个人肯听他的号令。梁兴正在烦躁,正好遇见施有良来押送兵器,施有良教他先立威。
梁兴想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去见了队将,队将姓魏,三十多岁,身材肥壮,今年刚被差遣到龙标班。他之前几任队将都因训导无方、争标失败而被接连撤换,他到了这里,也不知该如何下手,只会摆个冷脸唬人。
“魏队将,卑职想求一件事。”
“说。”队将高抬着下巴,眼瞅着树梢。
“魏队将能否下令,早饭前,让龙标班士卒全都到那只训练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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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什么?”
“上了那船,划到离岸一丈远的地方,让他们做一个小训练。队将若能应允这件事,梁兴便敢立下军令状,明年龙标班一定夺到金明池银碗。”
“哦?”队将总算将目光移了下来,鼻子里“哼”了一声,“有本事,今年就夺到,虚扯什么明年?”
“今年只剩两个多月,便是吴起、司马穰苴来训练,也未必办得到。”
“好,看你玩什么鸟卵。我也要上去吗?”
“队将若能上那船,就更好了。”
“成。”
为便于训练,龙标班营房设在金明池畔。当时正月天寒,金明池上结着冰。魏队将下令,让几个士卒划着小艇,碎开了一丈阔的湖面。又吩咐龙标班五十名士卒全都上了训练船。梁兴将两根长麻绳拴在船头和岸桩之间,让船划离岸边一丈多远,麻绳悬空牵出一道索桥。
梁兴一脚踩一根麻绳,轻捷走到索桥中央,双脚稳住摇荡,立在寒风中,往站在船头的魏队将叉手一拜,又向他身后的军士揖了两揖,而后高声道:“队将吩咐,今日训练课目是下船,各位只需从这索桥上推开我,走到岸上,便可回去吃饭歇息。”
那些士卒顿时噪嚷起来,魏队将回过头,高声喝骂:“平日你们各个耍强使横,这时啰啰噪噪,一群母鸡一般,成什么模样?过得去的,回去喝热汤、吃羊肉馒头;过不去的,就在这船上喝风嚼冰!”
“我来!”一个粗嗓高声应道。
是旗头石守威,他在龙标班里身材最健硕,弓马枪棒最娴熟,脾性也最暴硬。石守威从士卒群里挤出来,走到船头,先伸出右脚踩住一根麻绳,踮了踮,而后将左脚踩上另一根麻绳,略稳了稳身子,随即抬脚走起来。两根麻绳虽然不住摇晃,他却走得甚稳。后面那些士卒都喝起彩来。梁兴见到,也忍不住叫了声好。他原本可以摇荡绳索,把石守威甩下去,但一来怕那些士卒说他使诈,收服不了人心,反倒坏事;二来也有些不忍。他便笑着稳立在绳索中央,等着石守威走近。
十几岁时,梁兴在勾栏里见着一位老相扑手,名叫曹鹤头,曾是京中相扑社中头一等跤手,只是那时年事已高,早已不和人较艺,只在勾栏瓦肆里做场,挣些看钱。梁兴久闻他的名号,求他收自己为弟子。曹鹤头见梁兴腿脚灵便、心眼也诚,便着意传授他了一些法门。入手就告诉他,先练脚跟,再练腰。脚跟扎稳了,其他才好说。并教他先学鸟雀立枝,拴一根绳子,站在上头练脚跟。梁兴曾苦练过这功夫,一根绳上都能来去自如,更何况两根?
石守威没练过这门功夫,脚步竟也十分稳健。梁兴看着,心里暗想,这样才好,否则很难杀去他的威风。石守威一步一步走近,到梁兴近前一尺多远时,停住了脚。石守威比梁兴小两岁,但浓眉黑髭,看着反倒要大几岁。禁军招募按身高为等,殿前司五尺六寸以上,石守威却近六尺,比梁兴高出半个头,身量也壮一半。
绳索一直在摇荡,两人身子也随着晃动。石守威双眼黑硬硬地俯视着梁兴,并不出声。他略稳了稳脚,随即挥右臂,一掌朝梁兴砍来。梁兴早有防备,身子一仰,避开了那一掌。石守威那一掌力量并未使尽,因而脚底仍能稳住。他左手握拳,跟着便直捣过来。梁兴轻抬右脚,身子一侧,又闪过那一拳。石守威见两招扑空,有些意外,更有些恼。右掌跟着又斜砍过来。梁兴又换作左脚单离,轻轻避过。石守威有些焦躁起来,连连进招,直捣斜劈、上捶下撩。梁兴有意要折他的傲横,并不还手,不断轻巧避让,而且尽量稳住脚底绳索,不让石守威过早失脚掉落。
石守威连攻了十几招,都奈何不得梁兴,骂了声“贼骨头”,越发用力进击,这一加力,脚底立刻失了稳,梁兴轻轻一让,他便一趔趄,扑倒过来。船上那些士卒们先前一直大叫着给石守威壮声气,这时一起惊呼起来。梁兴却早已料到,一把抓住石守威的手,向上用力一抬,石守威忙借势稳住脚,才没跌落,脸却惊涨得赤红。
梁兴松开手,笑着问:“再来?”
“怕你个鸟货!”石守威稳了稳身子,暴喝一声,又挥拳攻来。
梁兴知道他方寸已乱,便越发放心逗他。石守威又攻了十几招,脚底接连几次失稳,梁兴都用手托住,反复问他要不要再斗,石守威却始终口硬,决不服软。梁兴知道得真正折辱他一回才成,于是等他再次攻来,捉住他手腕,轻轻一带,石守威便跟着扑向侧边,身子再稳不住,大叫着一头栽进水中,激起一大片水花。水极寒冷,石守威连声怪叫着,飞快扑腾到岸边,湿淋淋爬上岸去,冷得不住乱跳乱骂。
梁兴笑着望向船上,那些士卒全都没了声响,张大眼惊望着。只有魏队将咧嘴笑起来。
梁兴高声问:“下一位是谁?”
那些士卒没有一个应声,梁兴又问了一声,一个人从船后挤了出来。梁兴一瞧,一个瘦高的军卒,虽叫不上名字,却记得这人马术极佳,能在马背上自如翻腾。果然,这人双脚踩稳麻绳,轻步前行,步法比石守威要轻捷许多。不多时,便已经走到梁兴面前。他停住脚,只盯着梁兴,并不出招,又比石守威高明一些。
梁兴笑了笑,心想客不动、主来请。便伸出右手,向前假意推去。那人竟瞧出这是虚招,并不躲闪。梁兴又一笑,好,一请不动便再请。又假意伸手去推,那人仍不上当、不避让。梁兴却手底加力,把虚招变成实招,迅即一推,同时双脚将绳索一撑,那人避开上面,却没防备下面,脚底一错,“扑通”掉进了水里。也是怪叫一声,飞快滑水,挣跳到岸上。
“第三位!”梁兴又高声唤。
船上士卒全都被慑住,魏队将见半晌都没人应声,转过头,一把扯过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高声下令:“你去!”
那人只得小小心心踩着绳索过来,梁兴知道已经不必再啰唆,只要让每个人吃到苦头就成。于是,等那人走近,他伸手一推,脚底一荡,那人便落进水中。魏队将继续强令那些士卒,一个个上前。梁兴都三摇两推,将他们挨个逼落水中。
最后,船上只剩了魏队将一人,他孤零零站在船头,望着梁兴,有些不尴不尬。梁兴知道不能让他失了体面,没等他发话,忙道:“请魏队将稍候!”说完回转身,踩着绳索飞快上岸,从岸桩上解开绳子,和岸边几个船工一起用力,将船拉回到岸边。梁兴又叉手拜道:“多谢魏队将,如此周全体护卑职。”
连着许多天,丁豆娘都是天不亮就出门,天黑了才回家。
她把那伙儿妇人分作了四小队,两人一队,各自查问城中一厢。她自己则四处奔走,只要哪里找见些什么影响儿,就赶过去加力寻问。然而,问了许多天,都没能寻出什么有用的踪迹。食儿魔都是天黑才现身,来去又飞快,说瞧见的人倒不少,仔细看真切的却极少,敢追上去的更一个都没有。半个月下来,一丝有用的信息都没找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