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2
在姐妹会第一次撤退时,尊母的杀戮尚未进入白热化,卢西拉很难让自己相信“外面有人在追捕我们,想把我们都杀光”。
大屠杀!那天早晨,拉比在离开“去看看我能为你做什么”之前,用了这个词来形容。
她知道拉比从久远且苦涩的记忆中选择了这个词。大屠杀之后,她在伽穆上最初的经历,让她第一次体会到了受困于周遭无法控制的环境是什么感觉。
我也是个逃犯。
姐妹会现在的情形和她们在暴君治下的遭遇有些类似。但是,神帝显然(现在看来)没打算根除贝尼·杰瑟里特,只是想统治它。他显然做到了!
那个该死的拉比去哪儿了?
他是个高大、热情的男人,戴着老式的眼镜。宽阔的脸庞被太阳晒成了棕色。尽管他的嗓音和动作都能证明他的年纪不小,脸上却没几道皱纹。眼镜让人的目光无法不集中到他的双眼,而他眼里的目光正热情地注视着她。
“尊母,”在她向他解释自己的困境时,他说(就在楼上这间光秃秃的屋子里),“哦,老天!这不好办。”
卢西拉料到了这个回应,而且她还看出他其实已经知道了。
“有个宇航公会的宇航员在帮她们搜索你,”他说道,“据说他是艾德雷克家族的人,很厉害的。”
“我有赛欧娜之血,他看不到我的。”
“也看不到我,或是我们的人,同样的原因。我们犹太人必须做出必要的调整,你懂的。”
“这位艾德雷克只是在装装样子,”她说道,“他能做的有限。”
“但是,她们把他带来了。恐怕我们没有办法能把你安全地送离这个星球。”
“那我们该怎么办?”
“慢慢想办法吧。我的人民并非完全无用,你明白吗?”
她听出了真诚和关心。他还安静地说起了如何抗拒尊母的性诱惑:“表现得低调些,不要引起她们的兴趣。”
“我要去联络几个人。”他说。
她竟然觉得宽慰。落入医生的手里之后,通常会发生些不近人情甚至是残酷的事情。然而,她现在认识到,苏克其实对你的需求很敏感,他们富有同情心且懂得关爱。(当然,在紧急情况下,这一切都会被抛弃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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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竭力让自己平静了下来,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在独自死亡课程中学到的咒语。
如果我要死了,我必须超越自身的恐惧,我必须在宁静中离去。
这起到了点作用,但她还是觉得有些发颤。拉比离开得太久了。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我信错他了吗?
随着越来越不祥的感觉,卢西拉迫使自己运用起贝尼·杰瑟里特的归真术,重新审视她与拉比的会面。她的监理称它为“因缺乏经验而自然表现出的纯真,这种状态经常被误解为无知”。所有的事情开始返璞归真。它与门泰特的表现类似。信息在没有任何先见的情况下被重新输入。“你是面镜子,照着宇宙。镜中像就是你所有的经验。你的感官感应着镜中像。猜想由此产生。即便是错的猜想也很重要。因为在极端情况下,多于一个的错误也能产生可靠的决定。”
“我们是你忠实的仆人。”拉比说过。
这话绝对会让圣母产生警觉。
突然间,欧德雷翟的晶纸提出的解释显得不再充分。一切总是和利益相关。她认为,这种说法虽然有些愤世嫉俗,却非常实在。那些想把它从人类行为中清除出去的尝试,总是会失败于过程中的动荡。不同的社会制度只是改变了计量利益的刻度而已。庞大的官僚体系——刻度就是权力。
卢西拉提醒自己,利益的表现总是相同的。看看这位拉比的大农场!符合苏克的退休养老之所吗?她看到过这地方都有什么:仆人、富丽堂皇的厅堂。肯定还有更多。不管在什么制度下,利益的表现形式总是一致的:精美的饮食、美丽的爱人、豪华的旅行、辉煌的假日装饰。
当你对这种事见得足够多时,甚至会觉得无聊。
她知道自己的思绪变得很不安,但无力去阻止。
生存。一个体系最基本的需求永远是生存。我威胁到了拉比和他人民的生存。
他讨好过她。永远要小心那些讨好我们的人,他们只不过是在讨好我们手中的权力。多么惬意啊,大群的仆人伺候在旁,焦急地等待着我们的召唤。显得那么精心。
尊母的错误。
是什么耽搁了拉比?
他是在算计圣母卢西拉能卖多少钱吗?
楼下的一扇门被使劲摔上了,震动了她脚下的地板。她听到了楼梯上传来匆忙的脚步声。这些人是多么原始啊。楼梯!卢西拉在门被打开时转过了身。拉比走了进来,夹带着浓郁的美琅脂气味。他站在门口观察着她的情绪。
“请原谅我这么晚才来,夫人。我被宇航公会的宇航员艾德雷克召去盘查了。”
这解释了香料的气味。宇航员永远都浸泡在美琅脂橘色的气体中,他们的形象通常在蒸汽里模糊不清。卢西拉能想象宇航员那小小的楔形嘴巴和丑陋的鼻翼。嘴巴和鼻子在宇航员那张巨大的、有着搏动太阳穴的脸庞上显得渺小。她能感受拉比的内心该有多么紧张,同时听着宇航员发出的如歌唱般的啼叫声,以及被实时翻译成的冷冰冰的加拉赫语声。
“他想要什么?”
“你。”
“他知不知道……”
“他肯定不知道,但是,我敢说他在怀疑我们。话说回来,他怀疑所有的人。”
“他们跟踪你了吗?”
“没必要。他们随时都能找到我。”
“我们该怎么办?”她知道自己说得太快,声音也太大了。
“亲爱的夫人……”他往前走了三步,她看到了他前额和鼻子上的汗珠。恐惧。她能闻到。
“说吧,想说什么?”
“尊母行为背后的经济观——我们觉得很有意思。”
他的话应验了她的恐惧。我就知道!他出卖我了!
“正如你们圣母所熟知的,经济体系里总是存在着漏洞。”
“怎么说?”充满警惕。
“对任何商品的贸易进行不彻底的压制,总是会提高贸易商的利润,尤其是高级批发商的利润。”他的声音里有种令人不安的犹豫,“你觉得能在边境挡住不受欢迎的毒品,这是种错误的想法。”
他想跟她说什么?他的话解释了甚至连侍祭都懂的基本道理。提高的利润总是会被用来买下绕过边境警卫的安全通道,通常是买通警卫们自己。
他买下了尊母的仆人?当然不会,他不相信这么做是安全的。
她等着他整理着自己的想法。显然,他在组织一个他认为极有可能会被她接受的措辞。
为什么他要把她的注意力引向边境警卫?他肯定这么做过。当然,警卫们都有充分的理由来背叛他们的上司。“如果我不做,其他人也会做的。”
然而,她不敢抱有幻想。
拉比清了清嗓子。显然,他已经找到了合适的措辞并组织好了秩序。
“我不认为有什么办法能让你活着离开伽穆。”
她没有料到他会这么直接。“但是……”
“你带着的信息,则是另外一回事。”他说道。
这才是提起边境和警卫的原因!
“你不理解,拉比。我的信息不只是些话语和警告。”她用手指敲击着前额,“这里面有很多珍贵的生命,大量无法替代的经验,这些知识如此重要,以至于——”
“嗯,我明白,亲爱的夫人。问题是你不理解。”
怎么总是在理解还是不理解的问题上纠缠!
“此刻,我需要仰仗你的荣誉。”他说道。
哈,传说中的贝尼·杰瑟里特言出必行!
“你知道我死也不会出卖你的。”她说道。
他摊开了双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动作:“我完全相信,亲爱的夫人。但问题和背叛无关,而是和某些我们从未向姐妹会透露过的东西有关。”
“你想跟我说什么?”她的口气强硬,几乎用上了音言(她曾接到过警告,不要在犹太人身上使用它)。
“我必须得到你的承诺。你必须亲口保证,你不会用我将要透露给你的秘密对付我们。你必须保证接受我提出的、解决目前困境的办法。”
“在还没了解是什么办法之前?”
“我要求你相信我,我保证我们会履行对姐妹会的承诺。”
她盯着他,想要看穿他设置在他俩之间的隔膜。他面上的反应可以被解读,但是,他反常行为下的神秘无法被理解。
拉比等着这个有些可怕的女人做出决定。圣母总是让他觉得不安。他知道她会做出哪种决定,而且觉得她可怜。他知道她能看到自己脸上露出了可怜的表情。她们知道得那么多,同时又是那么少。她们的力量是那么强大,她们对秘密以色列的情报是那么危险!
但是,我们欠她们的债。她不是上帝的选民,但债就是债。荣誉就是荣誉,真理就是真理。
贝尼·杰瑟里特已多次在紧急关头帮助了秘密以色列。大屠杀是他的人民熟知的术语。大屠杀深深地鋆刻在了秘密以色列的心中。以不可说的名字起誓,上帝的选民永远不会忘却,也永远不会原谅。
在日常仪式中不断得到加深的记忆(还有定期的社区分享会),在拉比必须做出的选择上打上了光圈。这个可怜的女人!她同样也被困在了记忆和境况之中。
一起入瓮吧!我们一起!
“我向你保证。”卢西拉说道。
拉比退回到了这屋子唯一的那扇门前,打开了门。一位穿着棕色长袍的老妪站在了门外。在拉比的示意下,她走进了屋子。浮木色的头发整齐地在她脑后绑成了一个髻。脸上满是皱纹,面色如同干杏仁般暗沉。但是,那双眼睛!全是蓝色!还有里面那凛冽的目光……
“这位是吕蓓卡,我们自己人,”拉比说道,“而且,我相信你能看到,她做了件危险的事。”
“香料之痛。”卢西拉轻声说道。
“她很早以前就做了,一直以来帮了我们很多。现在,她来帮你了。”
卢西拉必须确认:“你能分享吗?”
“我从未试过,夫人,但是我知道怎么做。”说话的时候,她一直在走向卢西拉,她俩之间几乎要撞上了。
随后,她们互相贴近,直到额头触碰在一起。她们各自伸出双手,抓住了对方的肩膀。
在她们的意识联通时,卢西拉投射出了一个想法:“必须把这些送到我的姐妹手里!”
“我保证,亲爱的夫人。”
在完全融合的意识中,不可能存在欺骗。有毒的美琅脂精华,立即且必然的死亡——古代弗雷曼人形象地称为“小死亡”,确保了彻底的坦诚。卢西拉接受了吕蓓卡的承诺。这位野生的犹太圣母用生命做出了保证。还有别的!卢西拉看到之后倒吸了一口气。拉比把她出卖给了尊母。货车司机是她们派来的,来确认农场里是否真的有一位符合卢西拉样貌的女人。
吕蓓卡的坦诚让卢西拉无法拒绝。“这是我们唯一能拯救自己,并继续赢得信任的方法。”
这就是拉比让她思考警卫和权力代理人的原因!聪明,聪明。我接受,正如他预料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