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读书

第19章 · 1

[美]弗兰克·赫伯特2020年06月12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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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的主要缺陷在于,当需要变革时,却总是怯于做出果断的决定。

——达尔维·欧德雷翟

 

对欧德雷翟而言,早晨的第一口美琅脂总能带来不同的感觉。她肉体的反应就像是饿殍紧紧抓住了甜果,随后就是缓慢、尖锐而又痛苦的恢复。

这是美琅脂成瘾的可怕之处。

她站在卧室的窗户旁,等待着效果走完它的历程。她注意到,气象人又达成了另一场晨雨。大地被清洗干净,一切都淹没在浪漫的迷雾中,所有的边角都模糊了,只剩下了大概的轮廓,如同久远的记忆。她打开窗户。湿冷的空气掠过她的脸,让她的周遭产生了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如同穿上了一件熟悉的衣服。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雨后的味道!她记得降水之后,生命的精华被放大和被抚慰的样子,但这些雨不同。它们留下了燧石般的味道。欧德雷翟不喜欢它们。它们并不代表万物被洗净,而是意味着生命在抗议,希望所有的雨都能被锁起来,不再落下了。这些雨不再代表了温柔,不再带来圆满。它们带来的是无法逃避的变化。

欧德雷翟关上了窗户。她立刻又回到了居所内熟悉的味道里。还有始终如一的谢尔味,从体内植入的缓释机里散发出来,每个知道圣殿位置的人都需要这种植入。她听到了斯特吉走了进来,然后是替换沙漠地图时发出的嗖嗖声。

斯特吉的声音里透露着效率。几个星期的近距离接触,证实了欧德雷翟最初的判断。可靠。尽管并非异常出色,但对大圣母的需求极其敏感。看她移动的样子有多轻巧。用斯特吉的敏感去匹配小特格的需求,于是特格就有了他所需的高度和灵活度。一匹马?比这更多。

欧德雷翟的美琅脂吸收已到达峰值,并开始衰减。斯特吉在窗户里的影像显示了她在等待任务的分派。她知道这个时刻已分配给了香料。在她的舞台上,她期待也有那么一天,她能享受此神秘的一刻。

我希望她能梦想成真。

多数的圣母认同她们的教育,很少觉得香料是种成瘾品。欧德雷翟每天早晨都知道它是什么。依照早期修炼模式养成的习惯,你每天摄入身体所需的香料:最低的用量,刚好够刺激新陈代谢,将它推至最高表现。生理必需品,在与美琅脂混合之后,也吸收得更顺畅。食物的味道变得更好。除非出了事故或被刺杀,你将活得更久。但是,你就是成瘾了。

等到身体恢复之后,欧德雷翟眨着眼打量着斯特吉。今早她对冗长仪式的好奇心似乎减弱了许多。对着斯特吉在窗户里的影像,欧德雷翟开口说道:“你知道美琅脂戒断吗?”

“是的,大圣母。”

尽管姐妹会将成瘾的一面秘而不宣,欧德雷翟却一直知道它就在眼皮底下,她还感觉到了对它与日俱增的怨气。侍祭时期打下的烙印(在香料之痛中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象)逐渐被其他记忆和时间的累积而冲淡。烙印:“戒断将去除你生命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如果戒断发生在中晚年,你会死去。”但现在它已没太多意义了。

“戒断对我有重大的意义,”欧德雷翟说道,“我是少数几个受痛于晨间美琅脂的人之一。我相信她们应该跟你说过了。”

“我为你难过,大圣母。”

欧德雷翟研究着地图。它显示了有一长条沙漠刺向了北方,在中枢的东南方也有显著扩大的旱地,什阿娜就驻扎在那里。很快,欧德雷翟又将注意力放到了斯特吉身上,后者正带着新的兴趣看着大圣母。

因为想到香料的黑暗面而突然没了对地图的兴趣。

“我们这个年代很少会去思考美琅脂的独特之处,”欧德雷翟说道,“所有人类沉迷过的旧式麻醉品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除了香料。它们都会缩减寿命,且带来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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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学到过,大圣母。”

“但是,你可能没学过,统治的手段会被我们对尊母的担忧而扭曲。政府的贪婪(是的,即便是我们的政府)能够把你丢入陷阱。如果你一直侍奉我,你能深刻体会,因为每天早晨你都能看到我受罪。让有关它的知识深入你体内,这是个死亡陷阱。不要成为漠然的推手,成为一个漠视生命的系统里的一分子,就像尊母。记住:可接受的麻醉品对冷漠的机构有用,因为可以征税来支付工资,或创造工作机会。”

斯特吉疑惑了:“但是,美琅脂延长我们的生命,提升我们的健康,并且增加——”

她被欧德雷翟皱起的眉头打断了。

都是从侍祭手册里照搬来的。

“它还有另一面,斯特吉,你在我身上看到了。侍祭手册没有撒谎。但是,美琅脂就是麻醉品,我们都上瘾了。”

“我知道它并不对所有人都友善,大圣母。但是,你说过尊母不使用它。”

“她们用的替代品并没有什么有益之处,只不过能防止戒断带来的痛楚和死亡。它同样是种麻醉品。”

“我们的俘虏呢?”

“默贝拉以前用它,现在她用美琅脂。它们之间可以互换,有趣吗?”

“我……猜能学到更多的东西。我注意到,大圣母,你从来没叫过她们妓女。”

“像侍祭那样叫她们?哈,斯特吉,贝隆达起了个坏头。哦,我知道这种压力。”就在斯特吉想要反驳时,她说,“侍祭感觉到了威胁。她们看着圣殿,把它想成是对抗妓女长夜的堡垒。”

“差不多吧,大圣母。”斯特吉非常迟疑。

“斯特吉,这颗行星只是另一个临时之所。今天我们去南方,你会想明白这一点的。去找塔玛拉尼,告诉她准备出发,我们去见一下什阿娜。不要和其他任何人提起。”

“是,大圣母。你是说让我也陪着你吗?”

“我想让你陪在身边。去告诉你训练的那个人,她开始全权负责地图。”

斯特吉走了之后,欧德雷翟想到了什阿娜和艾达荷。她想和他交谈,他也想和她交谈。

摄像眼记录显示,这两人有时用手语交流,而且还用身体遮挡住了大部分的手势。它看上去像是旧式的厄崔迪战斗手语。欧德雷翟认出了其中的一些,但不足以判断他们交谈的内容。贝隆达想要什阿娜解释。“别急,”欧德雷翟则更加谨慎,“再观察一阵子。或许会发生有趣的事情。”

什阿娜想要什么?

无论邓肯的头脑里在想什么,都会影响到特格。制造让特格恢复初始记忆的痛苦与邓肯的意图相悖。

昨日,欧德雷翟在工作台前打断邓肯时就注意到了。

“你晚了,达尔。”他并没有从手头的活计上抬起头。晚了?才刚到傍晚。

最近几年内,他经常称呼她为达尔,一种挑衅,提醒她他痛恨鱼缸里的生活。挑衅刺激了贝隆达,她不喜欢他这么“该死的随便”。当然,他称贝隆达为“贝尔”。邓肯并不吝啬使用他的针头。

想到这里,欧德雷翟停在了自己工作室的门口。邓肯朝着他控制台旁的台面砸了一拳:“特格应该值得更好的出路!”

更好的出路?他在想什么?

工作室外走廊里传来的动静打断了她的回想。斯特吉从塔玛拉尼处回来了。她先去了侍祭的待命室,向接替她的人交代了地图的任务。

一大沓档案记录等在欧德雷翟的桌子上。贝隆达!欧德雷翟瞥了眼档案。不管她多努力去分派任务,总会剩下一部分是她的顾问坚持只有大圣母才能处理的。这批新档案中的大部分来自贝隆达要求的“建议和分析”。

欧德雷翟触碰了她的控制台:“贝尔!”

档案文书的声音响了起来:“大圣母?”

“让贝尔到我这里来!我要求她以那两条胖腿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到我这里来!”

不到一分钟。贝隆达站在工作台前,像是位受惊的侍祭。她们都能听懂大圣母的语气。

欧德雷翟拍了拍桌子上的文件堆,又一下子把手抽了回来,就像是被电了似的:“以撒旦的名义,这都是些什么?”

“我们认为这些都很重要。”

“你觉得我有必要看所有的东西吗?摘要在哪里?工作不到位啊,贝尔!我不笨,你也不蠢。但是,这堆东西……这堆东西……”

“我会充分授权……”

“授权?看看这堆东西!哪些我必须看,哪些我可以授权下去?没有摘要!”

“我会立刻弥补这个失误。”

“必须,贝尔。因为塔玛和我今天要赶往南方,未公开的视察,并见一下什阿娜。我离开期间,你坐我的位置。看看你对这每天的差事有什么感觉!”

“能联系到你吗?”

“我会带上光缆和耳麦。”

贝隆达缓了口气。

“我建议,贝尔,你回到档案部,任命一个负责人。如果你还不开始变得像个当官的,我就快不行了。管好你自己的事!”

“好,我不捣蛋,达尔。”

贝尔这是在试着表现幽默吗?还不赖!

欧德雷翟朝着投影仪挥了下手,塔玛拉尼在交通大厅的影像出现了。“塔玛?”

“什么事?”没有从手头的工作上扭头。

“我们多快能出发?”

“差不多两个小时。”

“准备好了就告诉我。哦,斯特吉跟我们一起走,给她留个位置。”在塔玛拉尼回复之前,欧德雷翟就关上了投影。

自己也有应该要完成的任务,欧德雷翟想着。塔玛和贝尔并不是大圣母忧心的唯一源头。

我们还剩十六个行星……其中还包括了巴塞尔,已然面临威胁。只有十六个!她把这想法放在了一边。没时间去想它。

默贝拉。我应该见她……不。还可以等。新的监理会?让贝尔去处理吧。解散社区?

新的大离散吸走了大量人员,迫使社区解体,组成了联合体。跑在沙漠前面!这让人沮丧,她感觉自己今天无法面对它。在旅行之前,我总是坐立不安。

突然间,欧德雷翟逃离了工作室,在走廊里徘徊,看着她的命令如何被执行,在门厅里留步,注视着学生们阅读,观察着她们在永恒的普拉纳-宾度训练中表现如何。

“你在读什么?”她对着某位年轻的二级侍祭问道,那侍祭正站在一间半黑屋子里的投影前。

“托尔斯泰的日记,大圣母。”

侍祭的眼光里隐含着一个问题:“你能在其他记忆里直接听到他的话吗?”这问题就在年轻女孩的嘴边!每当逮住单独和她在一起的机会时,她们总是想尝试这种好玩的小诡计。

“托尔斯泰只是个姓!”欧德雷翟不耐烦道,“不过,你既然提到了日记,我猜你指的是列夫·尼古拉耶维奇伯爵。”

“是的,大圣母。”因为被点中了心中的秘密而有点尴尬。

缓和了语气之后,欧德雷翟对着女孩引用了一句话:“‘我不是条河,我是张网。’他在十二岁时于亚斯纳亚波利亚纳说了这句话。你不会在他的日记里找到它,但它可能是他说过的最有分量的话了。”

在侍祭能表达谢意之前,欧德雷翟就转身离开了。总是在教导!

她走入了主餐厅,视察了一番。摸了摸架子上罐子的内壁,查看是否油腻。甚至连教学主厨都紧张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厨房里正准备着午餐,雾气朦胧,香气扑鼻。令人愉悦的剁刀声和炒菜声依然在响着,但通常的玩笑声在她进来时都沉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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