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 2
欧德雷翟立刻赶去一直为她准备好的房间,并召来了什阿娜。临时住所:另一个带小硬板床的斯巴达式隔间。这次有两张椅子。朝西有一扇窗正对沙漠。这些房间典型的临时设置让她很恼火。这里任何东西都可以在几小时内拆散运走。她在隔壁盥洗室洗了脸,洗去这一路风尘。在扑翼飞机上,她睡在狭窄的空间内,身体已经有些吃不消。
洗了脸,她感觉神清气爽,走到一扇窗边,感谢建筑工把这座塔竖了起来:共十层,这是第九层。什阿娜住在顶层,要做这建筑的名字所描述的事情,顶层是个有利位置。
趁着等什阿娜过来,欧德雷翟做了必要的准备。
放空思想。抛却先入为主的想法。
什阿娜到这里时的第一印象必须用纯净的眼睛才能观察。耳朵不能有会听到某些特定声音的准备。鼻子不能期待记忆中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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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选了她。我,她的启蒙导师,更容易犯错。
欧德雷翟听到门口传来了响声,她转过身,是斯特吉。
“什阿娜刚从沙漠返回,是和她的人一起回来的。她请大圣母在上面的房间和她会面,那里更舒适。”
欧德雷翟点了点头。
什阿娜位于顶层的住所在边边角角仍然有那种预制房间的感觉。沙漠前的一间临时避难所。这是间大屋子,比客人隔间大五六倍,不过这既是睡觉的卧室,又是工作室。两侧都有窗户——西边和北边。欧德雷翟对这种功能性和非功能性的结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什阿娜设法让她的房间能反映她自己。标准的贝尼·杰瑟里特小床上铺着亮橙色和茶褐色相间的床单。房间一端的墙壁上用白底黑线条画着一只沙虫,最前面是沙虫的头,一颗颗晶牙裸露着,占满了整面墙。什阿娜亲手画了这幅画,她靠着其他记忆和她在沙丘上的童年指引着她的手。
什阿娜没有尝试用更具野心的手法去渲染——比如全彩——而且设置的沙漠环境也很传统,这些都说明了一些问题。只有沙虫和它身下暗示的沙子,前景里有个小小的穿长袍的人类。
是她自己?
令人钦佩的克制,以及一种对她为什么在这里的持续的提醒。一种对大自然的深刻印象。
自然从不制造糟糕的艺术?
这个说法太可笑,无法接受。
我们说的“自然”到底指的是什么?
她品尝过自然荒野的残暴:脆弱的树木看起来就像是蘸了错误的绿色色素,被抛弃在冻土带边缘,干瘪成丑陋的劣质仿品。令人厌恶。很难想象这样的树木存在的意义。还有盲虫。黏糊糊的黄色皮肤。又哪有艺术可言?那是在通往别处的进化旅途中的临时歇脚点。人类的干预就一直都做得更艺术吗?猪蝓!贝尼·特莱拉同样制造了恶心的东西。
欣赏着什阿娜的画作,欧德雷翟觉得有些组合与人类的某些特定感观很不合。作为食物,猪蝓是美味佳肴。丑陋的组合触及了早期体验。体验会做出偏颇的判断。
坏事!
我们认定的艺术多数都迎合了人们对于安慰的渴望。不要冒犯我!我知道我能接受什么。
这幅画又如何安慰了什阿娜呢?
沙虫:盲目的力量守卫着隐藏的财富。带有神秘之美的艺术。
据报告称,什阿娜拿她的任务开玩笑:“我是也许从来都不会重现的沙虫的牧羊人。”
即使那些沙虫真的出现,任何一条都要多年之后才有可能长到她画中所示的大小。沙虫前那小小的身影是她发出的声音吗?
“这情景终将出现。”
房间里弥漫着美琅脂的气味,比一般圣母房间里的气味更浓些。欧德雷翟的目光在屋内的家具间巡视着:椅子、工作台、球形灯的照明——所有东西都放置到能发挥它最大优势的地方。不过那个角落里堆着的、形状奇特的黑色合成玻璃制品是什么?又是什阿娜的作品?
这些房间很适合什阿娜,欧德雷翟想。除了这幅追溯她出身的画,几乎没什么别的东西,但任何一扇窗外的景色可能都来自沙丘深处干旱地带的达累斯巴拉特。
门口传来轻轻的沙沙声,惊动了欧德雷翟。她转过身,看到了什阿娜站在那里。她在站到大圣母面前之前打量了一圈房间,仿佛害羞一般。
行动即语言:“她确实如约来了我房间。很好。有的人可能会对我的邀请漫不经心。”
欧德雷翟早已就绪的感官因什阿娜的出现蠢蠢欲动。史上最年轻的圣母。人们经常会觉得她是安安静静的小什阿娜。她并不总是很安静,也并不小,但是已经打上的标签很难再摘掉。她也根本不胆怯,但会安静得就像一只在田边等着农夫离开的老鼠。农夫一走,老鼠就会冲出来收走掉落的谷物。
什阿娜完全进到了房间里,在离欧德雷翟不到一步的距离停了下来:“我们分开太久了,大圣母。”
欧德雷翟的第一印象是种很奇怪的混乱组合。
公正坦诚却又内敛不露?(坦率又隐秘?)
什阿娜静静地站在那里,准备倾听。
这位赛欧娜·厄崔迪的后裔在贝尼·杰瑟里特的表皮之下形成了一张有趣的脸孔。来自姐妹会和厄崔迪基因的塑造,她显得很成熟。果敢决断的标志性特征。那位纤细柔弱、皮肤黝黑、一头阳光曝晒下特有的亮棕色头发的孤儿已经变成了稳重的圣母。如今她长期在户外,皮肤依然黝黑,头发依然是那副长期受阳光照射的样子。不过,只有这双眼睛——带着钢铁般质感的全蓝色眼睛,仿佛在说:“我已经经受过了香料之痛。”
我在她身上感觉到的是什么?
什阿娜看到了欧德雷翟脸上的表情(贝尼·杰瑟里特式的天真!),她知道这是她一直害怕的对峙。
除了我的真相,没有什么可辩护的,我希望她能在我全部坦白之前停下来!
欧德雷翟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以前的学生,展开了每一丝感知。
恐惧!我感知到的是什么?她开口时的什么事情?
什阿娜沉稳的声音已经被塑造成有力的工具,这是欧德雷翟在她们第一次会面时预期到了的。什阿娜的本性(如果弗雷曼人有本性的话!)已经经过了约束与重新指引。心底占据一切的报复心已经抚平。爱恨的力量被牢牢地控制。
为什么我的印象是她想拥抱我?
欧德雷翟突然感到很脆弱。
我曾经将这个女人纳入我的保护。现在再也不可能完全把她剔除在外了。
塔玛拉尼的判断出现在她脑海里:“她是那种很自我的人。还记得圣母施万虞吗?和那位一样,但更自我。什阿娜知道她的未来向哪儿走。我们必须小心看着她。厄崔迪血脉,你知道的。”
“我也是厄崔迪,塔玛。”
“别以为我们忘记过这一点!你以为我们会袖手旁观,任凭大圣母自己选择如何繁殖?我们的忍耐是有限的,达尔。”
“说实话,我早该来见你,什阿娜。”
欧德雷翟的语调让什阿娜很警惕。她突然露出姐妹会称为“贝式宁静”的表情,整个宇宙也许没有比这更宁静的了,它就像一面彻底的面具,完全遮挡住背后发生的一切。这不仅是道屏障,这就是虚无。这张面具上出现任何东西都是过错。这种行为本身就是种背叛。什阿娜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回以笑声。
“我知道你会来打探的!关于我和邓肯那套手语的事,对吧?”求求你,大圣母!接这茬儿吧。
“请你和盘托出,什阿娜。”
“如果尊母来袭,他希望能有人去救他。”
“就这些?”她是觉得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吗?
“还有。他想要我给他一些关于我们的意图的信息……还有我们做了什么来面对尊母的威胁。”
“你怎么告诉他的?”
“我能说的都说了。”实话实说是我唯一的武器。我必须转移她的注意力!
“你想要做他的靠山,什阿娜?
“是!”
“我也是。”
“塔玛和贝尔不是?”
“我的线人告诉我贝尔现在很容忍他。”
“贝尔?容忍?”
“你错看她了,什阿娜。这是你的瑕疵。”她在隐藏什么。你做了什么,什阿娜?
“什阿娜,你觉得你能和贝尔一起共事吗?”
“你担心,是因为我开她的玩笑了?”和贝尔共事?她是什么意思?不是要让贝尔去领导那个该死的护使团计划吧!
欧德雷翟的嘴角微微向上抽动了一下。又一个恶作剧?会是这样吗?
什阿娜是中枢餐厅的主要闲聊话题。她拿交配圣母(尤其是贝尔)开玩笑的故事,以及细节详尽的对诱惑的描述,加上默贝拉对尊母的介绍,两者的比较比食物还更有料。欧德雷翟两天前才听说了最新的故事片段。“她说,‘我用的是让他举止失礼术。对那些自以为能骗过你的男人非常有效。’”
“开玩笑?你是在开玩笑吗,什阿娜?”
“正确的用词应该是:抵抗自然倾向去重新塑造。”话一出口,什阿娜就知道她犯了个错误。
欧德雷翟感觉到了不寻常的宁静,这是种警告。重新塑造?她的目光转向了角落里那堆样子奇怪的黑色物体。她集中精神盯着看了一下,这让她很惊讶。它能使人的目光沉醉。她继续不停地探测连贯性,有什么在与她对话。没有任何回应,甚至是她去试探她的极限的时候也是如此。原来这是它的目的!
“它被称为‘虚无’。”什阿娜说道。
“是你的?”什阿娜,千万不要是你做的。做了这个的人去了我无法追随的地方。
“是我在上周的某个晚上做的。”
黑色合成玻璃是你唯一重新塑造的东西吗?“总体来说算是很惊艳的技艺。”
“具体技艺就不行了?”
“你有一件事我不太满意,什阿娜。你让有些姐妹心生警惕。”还有我。你的心里还有一片我们从未找到的蛮荒之地。邓肯告诉我们搜索的厄崔迪基因标志。他们给你什么了?
“让我的一些姐妹心生警醒?”
“回想起你是通过香料之痛的人中史上最年轻的那个,这点尤其让她们警醒。”
“或是让她们厌恶。”
“你不就是厌恶本体吗?”
“大圣母!”在教学之外,她从来没有故意伤害过我。
“你通过香料之痛的考验完全是出于叛逆之心。”
“您难道不该说是我违背了成熟的建议吗?”幽默有时能分散她的注意力。
普莱斯特,什阿娜的侍祭助理,来到门口,在门边墙上急匆匆地轻声敲了几下,看到已经引起了她们的注意才停手。“您说等搜索队一回来就立刻告诉您。”
“他们报告什么了?”
什阿娜的声音里是不是透着种解脱?
“八队想让您亲自看看他们的扫描结果。”
“他们总想让我自己去看!”
什阿娜故作沮丧地说:“您想和我一起去看看扫描结果吗,大圣母?”
“我在这里等你。”
“不会很久的。”
他们走出门后,欧德雷翟走到西窗:这里视野开阔,穿过房顶,能看到新沙漠的边界。这里是座小沙丘。正值日暮时分,干涩的热浪让她很难不想起沙丘星来。
什阿娜在隐藏着什么?
一位年轻人,刚刚成人的样子,稚气未脱,正在旁边的屋顶裸身享受着日光浴,脸朝上躺在一张海绿色的垫子上,脸上盖着一条金色的毛巾。他金色的皮肤给人温暖阳光般的感觉,与毛巾和毛发的颜色很相配。一阵微风吹过,毛巾的一角微微抖动,终于掀了起来。一只懒洋洋的手抬了起来,压了压毛巾。
他怎么这么清闲?夜班工人?也许是。
人们倡导不要无所事事,这简直算是炫耀了。欧德雷翟自顾自地微笑起来。人人都可能会认为他是个夜班工人,从而原谅他。也许正是这点让他有恃无恐。这点小花招只要不被知情的人看到就依然能玩下去。
我不会过问的。智慧应该得到回报。而且,毕竟他可能的确是夜班工人。
她抬起目光。这里形成了新的模式:异域情调的落日。一抹狭长的橘色划过地平线,就在太阳刚刚落下的地方隆起。橘色上方则是银蓝色,就在头顶上,已经逐渐变深。她在沙丘上多次见过这样的场景。她没兴趣去研究是什么气象原理。不如让眼睛吸收这场转瞬即逝的美景;在橘色消失后迅速降临的黑暗中,最好让耳朵和皮肤去感受那夜幕笼罩大地时的瞬间宁静。
模模糊糊地,她看到年轻人拾起垫子和毛巾,消失在通风设备后。
她身后的走廊内响起一阵跑步的声音。什阿娜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地进了房间:“他们在我们东北方向三十公里的地方发现了一块香料堆!不大但是很密实!”
欧德雷翟想都没敢想过:“会不会是风团聚集?”
“不大可能。我派人全天候盯着那边的。”什阿娜向欧德雷翟旁边的窗户扫了一眼。她看见特莱博了。有这个可能。
“我之前问过你,什阿娜,是否能和贝尔共事。这个问题很重要。塔玛年事渐高,很快就需要有人取代她的工作。当然,需要经过投票程序。”
“我?”这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你是我的首选。”现在更急迫了。我需要你离我更近,近到我能一直观察你。
“可是我以为……我是说,护使团计划……”
“那个计划可以暂时先放下。而且还必须有个能驾驭沙虫的人……如果那块香料堆如我们所期待的话。”
“哦?对……我们中有几个人,但是没人能……你不想让我先试试沙虫是不是还对我有回应吗?”
“在议会工作和这应该不冲突。”
“我……你也能看出来,我完全没想到这件事。”
“按我看可以说是震惊了。告诉我,什阿娜,这些天你真正的兴趣是什么?”
还在试探。特莱博,我现在就需要你!“确保沙漠长势良好。”事实!“当然,还有我的性生活。你看到隔壁房顶那个年轻人了吗?他叫特莱博,是邓肯派来让我打磨技巧的新人。”
即便在欧德雷翟离去后,什阿娜还在想为什么那些词激起了那么多欢乐。不过,大圣母的注意力终于被转移了。
甚至都不需要她浪费备用计划——事实:“我们在讨论我铭刻特格,并以此恢复霸撒的记忆的可能性。”
彻底的坦白被避免了。大圣母不知道我已经有办法激活我们的无舰监狱,拆除贝隆达在里面设置的地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