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 1
当错误所含信息丰富,再加以融合其他因素,就能做出适当的选择。这种情况下的情报允许有一定的不可靠性。如绝对(万无一失的)选择不可知,对情报的处理就要充分利用有限的数据,此时在这个竞技场上错误不仅是可能的,也是必要的。
——达尔维·欧德雷翟
对于大圣母来说,出发并不是登上外出的轻型飞船,然后转到任何方便的无舰上这么简单的。要考虑得很多,比如计划、安排、策略——还有各种层出不穷的偶然事件。
这样的忙乱持续了八天。和特格的时间约定只能精确些。仅是默贝拉的咨询就耗费了数小时。默贝拉必须知道她所面对的是什么。
发现她们的阿喀琉斯之踵,默贝拉,你就拥有了一切。特格发动袭击的时候留在观测船上,但要仔仔细细地注意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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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德雷翟先从任何能有所帮助的人那里听取了详细的建议。然后要植入用来传输她那秘密观察结果的关键加密信号。无舰和长途运输机也必须重新设置,船员由特格亲自挑选。
贝隆达先是嘟囔着,后来更是开始大声咆哮,直到欧德雷翟出手干预才罢休。
“你在让我分心!你是想这样吗?拖我的后腿?”这时已经是出发前四天临近中午的时候,工作室里暂时只有她们俩。天气晴朗,但是反常的冷,夜间扫过中枢上空的狂风带来了尘土风暴,将空气染上了几分赭色。
“评议会就是个错误!”临走前,贝隆达需要再贯彻一下她的挖苦风格。
欧德雷翟发现自己在迅速回击贝隆达,因为她已经变得有些过于尖酸刻薄了:“很有必要!”
“对你来说,也许是必要!你好对你的家人告个别。现在你把我们都留在这里收拾这堆烂摊子。”
“你就是跑这里来抱怨评议会的是吗?”
“我不喜欢你最后对尊母的那些评价!你本来应该先咨询我们一下,就在散播那些——”
“她们是寄生虫!贝尔!是时候把这点说清楚了:大家都知道的缺点。如果受到寄生虫的折磨,身体要做什么?”欧德雷翟抛出了这句话,她的脸上带着大大的微笑。
“达尔,你摆出这副……伪幽默的样子,让我很想要掐死你!”
“那你能边笑边掐吗,贝尔?”
“去你的,达尔!那些日子……”
“我们能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了,贝尔,这就是让你烦心的原因。回答我的问题。”
“你自己回答!”
“身体应该定期除虫。即使瘾君子也梦想着自由。”
“啊。”贝隆达的眼神里射出了门泰特的神情,“你觉得可以让尊母上瘾变得很痛苦?”
“尽管你的幽默天赋低得可怕,你还是有用的。”
一抹残酷的笑容出现在贝隆达的嘴角。
“我成功把你逗乐了。”欧德雷翟说。
“我和塔玛谈谈这事。她对战略头脑更清醒。虽然……共享让她变软弱了。”
贝隆达走后,欧德雷翟向后靠着,静静地笑了。软弱!“明天别变得软弱,达尔,共享的时候。”门泰特纠结于逻辑,缺失的是心。她看出了这样的进程,因此有些担心可能会失败。该怎么办,一旦……我们打开窗户,贝尔,让常识照射进来。甚至是欢闹。正确看待更严肃的事物。可怜的贝尔,我不完美的姐妹。总有些事情要占据你敏感的神经。
出发当天的早上,欧德雷翟离开中枢时,心里还纠缠着她的想法——这是种自省的心绪,与默贝拉和什阿娜分享后得到的信息令她忧心忡忡。
我一直太放任自己了。
这提供不了解脱。她的思想被其他记忆框住了,几乎变成了愤世嫉俗的宿命论。
蜂后四处乱飞?
曾有人那样说过尊母。
但是什阿娜到底是怀着什么心理?塔玛竟然也赞同?
这比离散包含的内容还要多。
我没法跟你进入那狂野之地,什阿娜。我的任务是让事情变得有序。你敢做的那些,我是没法去冒险的。那需要不同的艺术技巧。而你的和我的是互相排斥的。
吸收默贝拉其他记忆的生命历程是很有帮助的。默贝拉的知识加深了她对尊母的了解,为她增加了砝码,但也充满了令人不安的细微差别。
不是催眠状态。她们利用细胞生成,是那该死的T探测的副产品!无意识强制!很难抵制我们自己也去用这种技术的诱惑。但这也是尊母最薄弱的环节——有大量无意识被她们自己的决定紧紧锁住。默贝拉这把钥匙只是强调了它对我们的危险性。
她们抵达了位于风暴中心的着陆平台,刚从车里出来,她们就被狂风裹挟着,有些不由自主。欧德雷翟对步行穿过剩下的果园和葡萄园投了反对票。
这是最后一次离开?贝隆达道别的时候眼神里流露出了这个问题。什阿娜担忧到皱紧的眉头中也有所显露。
大圣母接受了我的决定?
暂时,什阿娜。暂时接受。但是我没警告默贝拉。所以……也许我确实和塔玛的判断相似。
多吉拉在欧德雷翟这支小队的车里,有些退缩。
可以理解。她曾经在那里……看着她的姐妹被生生吃掉。鼓起勇气,姐妹!我们还没被打败。
只有默贝拉似乎泰然自若,她在思考着欧德雷翟和蜘蛛女王的会面。
我给大圣母足够的牌了吗?她到底是不是完全明白这有多么危险?
欧德雷翟收起了这样的想法。路上还有事要做。这些事中没什么比养精蓄锐更重要的。尊母的情况几乎可以根据现实分析出来,但实际的会面还是要进行的——就仿佛一场爵士表演。她喜欢这个关于爵士的想法,虽然这种音乐曲风古老,略带狂野,让她很分心。但爵士说的是生活。没有哪两场表演是完全相同的。演奏者根据他人的反馈信息来调整自己的演奏:爵士。
给我们爵士吧。
天气并不总是能影响空中旅行和太空旅行。人们可以通过临时干预强行制造通路。依靠气象控制部提供的发射窗口,飞行器可以穿过暴风和笼罩的乌云。沙漠行星是个例外,很快圣殿也将要考虑这一点。这涉及很多改变,包括重新利用弗雷曼停尸地的惯例。将尸体再处理,以得到水和钾碱。
等着传送到无舰上去的空当,欧德雷翟谈起了这件事。星球赤道周围那宽阔的炎热干燥带正在蔓延,用不了多久,那里刮起的风就将带来危险。有一天,会出现油核风暴:沙漠内部卷起的一阵火炉般的热浪,时速超过几百公里。沙丘曾经历过时速七百多公里的飓风。即使是太空运输机也要注意这样的力量。空中旅行会受制于星体表层状况的突变。脆弱的人类血肉之躯更是必须得不顾一切躲进避难所。
就像我们一直做的一样。
平台等候室很老旧。从里到外都是各种石块,这是她们在这里的首座大型建筑物。简单的悬带椅和压膜合成玻璃矮桌更新些。就算是大圣母也不得不受制于经济。
运输机在尘土飞扬的暴风中抵达。没有悬挂缓冲之类的无意义耽搁。这将是一场快速升空,身体的不适在所难免,但不会难受到摧毁人的肉体。
欧德雷翟说出最后的道别之词,将圣殿事务交给了什阿娜、默贝拉和贝隆达组成的三人小组。那一瞬,她精神恍惚,仿佛不知身在何处。她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要干涉特格。我也不想有任何不光彩的事情发生在邓肯身上。听到没有,贝尔?”
她们的技术取得了那么多伟大的成就,可是仍然无法免于猛烈沙暴的侵扰,运输机升空时,沙尘遮天蔽日,几乎看不到前方情况。欧德雷翟闭上双眼,接受了现实,她无法再从低空看一眼她深爱的星球了。飞船停泊时发出沉闷的轰隆声惊扰了她。闸锁前的门廊内有辆蜂鸣车等着。蜂鸣声一直传到她们的舱室。塔玛拉尼、多吉拉和侍祭仆从保持着沉默,对大圣母想沉浸于自己思虑中的念头表示尊敬。
至少,舱室还是她熟悉的,标准的贝尼·杰瑟里特飞船设置:一间小休息室兼餐厅,统一用淡绿色合成玻璃装饰;卧室更小些,也是一样的颜色,还有张单人硬床。她们知道大圣母的喜好。欧德雷翟瞥了一眼梭形浴缸和马桶,都是标准设施。她的舱室与塔玛的舱室相邻,多吉拉的也差不多。一会儿再去看看飞船上还有什么重新改造过的地方。
基本所需都已经提供。包括那些可以起到心理支持作用的细微因素:克制的颜色、熟悉的设施,这些设置没有一样会干扰她的思绪。在返回她的起居室兼餐厅前,她下达了出发的命令。
食物已经在一张矮桌上摆好——蓝色的水果,味道甜美,有些像李子;面包上涂着一抹喷香的黄色食品,是专门为补充她必要的能量而调制的。非常好。她看着负责的侍祭不声不响地把大圣母的起居都安排好。欧德雷翟一时没想起她的名字,她仔细想了一下:苏伊波。这位侍祭是个皮肤黝黑的小个子,一张圆脸上表情总是很平静,举止行为也安稳得体。算不上是最聪明的,但做事效率很高。
欧德雷翟突然想起来,这些安排似乎有些无情。一个小小的随从,不会冒犯到尊母。还可以把我们的损失减到最小。
“苏伊波,你整理过我的行李了吗?”
“整理了,大圣母。”从她的声音里,可以感到她因为被选上参与这项重要任务而产生的无上骄傲。就连她转身离开时走路的姿态都透着这股劲。
还有些东西是你没法为我整理的,苏伊波。那些我都放在我的大脑里。
圣殿的贝尼·杰瑟里特在离开这颗星球时或多或少总会带些沙文主义。其他地方从来都不会是那么美丽,那么宁静,那么愉快的栖息地。
但这是她们的圣殿。
她以前从未这样想过,这是沙漠变迁的一面。圣殿在使自己慢慢消失。它逐渐远离,再不复返,对那些知晓它的人来说,它在她们的有生之年都不会再恢复。就如同被心爱的父母遗弃一样——轻蔑地带着恶意抛弃掉。
你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孩子。
在成为一名圣母的路上,很早就有人教导她们旅行之路也是可以趁机安心休息的便捷之门。欧德雷翟很希望能利用这一点,因此,在进餐之后,她立刻告诉她的同伴们:“小事就不要打扰我了。”
苏伊波被派去召唤塔玛拉尼。欧德雷翟用塔玛自己特有的强调语气说道:“检查一下有哪些重新改造的部分,告诉我应该看什么。带上多吉拉。”
“那个侍祭头脑很清楚。”对塔玛来说,这是很高的赞扬之词了。
“这事结束后,尽可能让我自己待会儿。”
飞船行驶过程中,欧德雷翟把自己绑在她那张小床的网里,让自己好好构思她认为是遗愿和遗言的那些词句。
谁当执行人?
默贝拉会是她私人的选择,尤其是和什阿娜分享之后,就更是如此了。不过……如果这次交叉点冒险之旅失败的话,这个沙丘孤儿仍是强有力的候选人。
有人怀疑如果责任落到她头上,还有没有圣母会服从。但这不会影响那些重要的时刻。不会影响这个陷阱的运作。尊母不大可能避开这个陷阱。
前提是我们的判断正确。默贝拉的数据也表明我们已经尽到了最大努力去做出正确判断。剩下的就只是请君入瓮了,而且,诱饵也相当有诱惑力。不深陷其中,她们是看不出自己已经踏上死路。等到能看出来,也就太迟了!
但是万一我们失败了呢?
幸存者(如果还有的话)会蔑视欧德雷翟。
我经常感觉被轻视,但从来也不会是蔑视的对象。可我所做的决定也许永远都不会被我的姐妹们所接受。至少,我没编造借口……甚至是对那些和我分享的人也没有。她们知道我的反应来自人类降临以前的黑暗。我们任何人都可能会做无用功,甚至是愚蠢的事。但我的计划可以为我们带来胜利。我们将不再“只是活着”。我们的圣杯需要我们一起坚持下去。人类需要我们!有时候,他们需要宗教。有时候,他们仅仅需要知道他们的信仰如同他们对高贵品质的希冀一样空洞。我们才是他们的根源。当一切面具被摘除,将残留下一样东西:我们的位置。
她感觉到这艘飞船正带着她飞向深渊。那可怕的威胁正越来越近。
是我奔向那高举的斧头;它没向我飞来。
消灭这个仇敌的念头没有出现。自从大离散扩大了人口后,那就不可能了。这是尊母计划中的一个缺陷。
尖厉的嘟嘟声和标志着已经抵达的橘色闪光划破了她的宁静。她费力地从悬挂带中起身,塔玛、多吉拉和苏伊波紧紧跟在她身后,她们一起跟着引路人到了运输闸,一艘长距离运输机紧扣着船体挂锁。欧德雷翟看了看运输机可见的船壁扫描仪。真是小得难以置信!
“只有十九小时,”邓肯曾经说过,“但我们也只敢将无舰带到那么近了。她们肯定在交叉点周围设置了折叠空间传感器。”
头一次,贝尔也同意了邓肯的看法。不要拿无舰冒险。它不仅要送大圣母,更得布置外部防御,接收传输信号。运输机是无舰的前沿传感器,会发送回信号,报告它所遇见的东西。
而我是最重要的传感器,这副脆弱的身体内有着精密的仪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