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 2
哥尼叹了口气。“当然,肯定有人会想哥尼·哈莱克为什么会不顾一切地跑到弗雷曼人那里去,有些人不仅会提问题,还会进一步到处搜寻答案。”
保罗点点头,瞧着他们周围的弗雷曼人——弗雷曼敢死队员脸上纷纷露出好奇的神情。他把目光从敢死队员的脸上移回到哥尼身上,发觉从前的这位剑术大师满脸挂着欢喜。保罗把这看成一个好兆头,表明自己踏上了一条通向美好未来的大道。
有哥尼在我身边……
保罗的目光越过弗雷曼敢死队员,沿着山脊朝下看了一眼,打量着与哈莱克一同前来的走私徒们。
“你的人站在哪一边,哥尼?”他问。
“他们都是走私徒,”哥尼说,“哪边有利可图,他们就站在哪一边。”
“在我们的冒险生涯里,没多少利益可图。”保罗说。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哥尼正晃动右手的手指,发出几不可察的暗号。这是他们过去的手语暗号,告诉他走私徒里有不可信任的人,必须提防。
保罗努努嘴,表示自己知道了。他抬头望了望站在上方岩石上担任警戒任务的人,看到斯第尔格也在那儿。一想到与斯第尔格之间还有未了的麻烦,保罗渐渐冷静下来,不再那么兴高采烈了。
“斯第尔格,”他说,“这位是哥尼·哈莱克,我经常向你谈起的那个人。他是我父亲的军事统帅,一位剑术大师,我的老朋友。在任何时候,他都是可信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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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说,”斯第尔格说,“你是他的公爵。”
保罗盯着高处那张黝黑的面孔。斯第尔格为什么这么说?他的公爵。最近,斯第尔格的话里总有一种奇怪的调子,很微妙,仿佛他倒宁愿说些别的什么。这不像是斯第尔格的作风啊,他是弗雷曼首领,一个心直口快的人。
我的公爵!哥尼想,他再次望着保罗,是的,雷托公爵死后,公爵的头衔就落到了保罗头上。
厄拉科斯上弗雷曼战争的战术模式在哥尼脑海中现出了新的轮廓。我的公爵!他心里原本已经死去的一个角落又复活了。他自顾自地想着心事,只有一部分意识集中在保罗身上,听到保罗下令解除走私徒的武装,打算盘问他们。
哥尼听到自己的一些手下纷纷抗议,思绪这才回到保罗的命令上。他摇摇头,转过身去。“你们这些人都聋了吗?”他大声吼道,“他就是厄拉科斯的合法公爵,照他的命令去做。”
走私徒抱怨着,但还是屈从。
保罗走到哥尼身边,低声说道:“我没想到落入陷阱的会是你,哥尼。”
“我可是被好好教训了一顿。”哥尼说,“我敢打赌,那片香料田只有地面上撒着厚厚一层香料,地下除了沙子什么也没有。那是引我们上钩的诱饵。”
“这个赌你赢了。”保罗说。他看着下面那些被解除武装的人,“在你的队伍中,有没有我父亲的人?”
“没有。我们分得很散。自由行商那边只剩下不多几个,大多数人一攒够买船票的钱就离开了。”
“但你留了下来。”
“我留了下来。”
“因为拉班在这里。”保罗说。
“我以为,除了复仇之外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哥尼说。
山脊顶上突然传来奇怪的吆喝声,声音很短促。哥尼一抬头,见一个弗雷曼人正挥动着方巾。
“造物主来了。”保罗说。他走到一块凸出的岩石尖上,哥尼紧随其后,两人一起朝西南方向望去。在不远处的沙漠里,可以看见一条沙虫拱起一个大沙包,一路沙尘滚滚,穿越无数沙丘,直奔山脊而来。
“它真大呀!”保罗说。
下面的机车发出一声噼里啪啦的声音,它开动了,如同一只巨大的昆虫,踏着隆隆的步子朝岩石那边挪去。
“可惜没办法救下那艘运载机。”保罗说。
哥尼瞟了他一眼,回头看看散布在沙漠上的一缕缕焦烟和飞船残骸,是被弗雷曼人用火箭打下来的大型运输机和扑翼飞机。他突然为这些丧命的人感到痛心——都是他的人。他说:“你父亲会更关心那些没能救下的人。”
保罗狠狠瞪了他一眼,低下头。过了一会儿,他说道:“他们是你的朋友,哥尼,我理解。可是对我们来说,他们是入侵者,可能看见了他们不该看到的东西。你必须明白这一点。”
“我明白,”哥尼说,“现在,我很想看看那些我不该看到的东西。”
保罗抬起头,看到哈莱克脸上露出过去熟悉的狡黠笑容,他下颌上那条黝黑的藤状伤疤也扭曲起来。
哥尼朝他们脚下的沙漠点点头。到处都是弗雷曼人,各自忙着自己的事。使他感到震惊的是,似乎没人担心沙虫的到来。
充当诱饵的香料田后面是一片辽阔的沙丘地带,一阵鼓声从那边传来。沉闷的鼓声震撼着大地,仿佛用脚就可以听到。哥尼看见弗雷曼人沿着沙虫前进的路线在沙地上一一散开。
沙虫奔袭而来,就像一条沙海中游动的大鱼,高高拱起沙丘地表。它的环节弯曲着,掀起阵阵沙浪。没过多久,哥尼便在岩顶的有利位置上亲眼目睹了沙虫被制服的一幕。先是一个钩手大胆地翻身一跃,跳到沙虫身上,随即,那生物翻身扭动起来,一侧的鳞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接着,整整一队人都跃到沙虫弯曲的背上。
“这就是你不该看到的一件事。”保罗说。
“一直有这种传言,”哥尼说,“但若非亲眼所见,实在是难以置信。”他摇摇头,“厄拉科斯的所有人都害怕这怪物,你们却把它当成了坐骑。”
“你过去也听我父亲讲起过沙漠的力量,”保罗说,“这就是。这颗行星的地表属于我们!任何风暴、任何生物、任何恶劣的环境都无法阻挡我们。”
我们,哥尼想,他指的是弗雷曼人。听他说话的口气,俨然已经把自己看成了弗雷曼人的一员。哥尼再次打量着保罗那双香料蓝的眼睛。他知道,自己的眼睛也染上了几分香料蓝,但走私徒可以得到宇宙各地的食物,所以受影响的程度还不是很严重。另一方面,在走私徒中间,眼睛的色泽是一种微妙的暗示,标志着他们的身份地位。当他们说某人有“香料刷过的痕迹”时,意思是指那人太土著化,通常暗示着不可信任。
“曾几何时,在这个纬度范围,我们不会在光天化日下骑乘沙虫。”保罗说,“但如今,拉班的空中部队已所剩无几,他不会浪费军力在沙漠上寻找几个小黑点。”他看着哥尼,“你的扑翼机出现在这儿,着实让我们吃了一惊。”
我们……我们……
哥尼摇摇头驱走那样的想法。“和你们相比,大吃一惊的人应该是我们吧。”他说。
“拉班在洼地和村庄的人有什么消息?”保罗问。
“据说他们在谷地村庄里加强了防御工事,你们伤害不了他们。我还听说他们只需守在防御工事里,你们就会在徒劳无益的进攻中将自己的有生力量消耗殆尽。”
“一句话,”保罗说,“他们龟缩不动。”
“而你们则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哥尼说。
“这是我从你那儿学到的策略,”保罗说,“他们失去了主动权,也就意味着他们输掉了这场战争。”
哥尼露出一丝心照不宣的微笑。
“我们的敌人就待在我想要他们待的地方。”保罗说。他看了看哥尼,“好了,哥尼,你会加入我的队伍,和我一起打完这一仗吗?”
“加入?”哥尼看着他,“大人,我从来没有弃你而去。是你弃……我以为你死了,于是我四处漂泊,每天得过且过,等着寻找机会拿自己的命去换另一个人的命——拉班的命。”
保罗尴尬得默不作声。
一个女人爬上山岩朝他们走来,蒸馏服兜帽和面罩之间露出眼睛,目光在保罗和他的同伴间游走。她在保罗面前停下脚步。哥尼注意到她站得离保罗很近,一副暗示保罗属于她的气势。
“契尼,”保罗说,“这是哥尼·哈莱克,我跟你说起过他。”
她看了看哈莱克,接着回头看向保罗。“我记得。”
“那些人骑着造物主去哪儿?”保罗问。
“他们只是把它赶走,好让我们有时间抢救设备。”
“那么……”保罗突然顿住,用鼻子嗅了嗅空气。
“风来了。”契尼说。
他们头顶的山脊上有人高声喊道:“嗨——风来了!”
这下子,哥尼发觉弗雷曼人的行事速度明显加快了,他们跑来跑去,给人一种匆忙的感觉。沙虫没有让弗雷曼人恐惧,风却使他们紧张起来。沉重的香料机车爬上他们脚下干燥的沙滩。一扇石门突然在岩石间打开,露出一条通道……香料工厂一进洞,石门在它身后合拢,不留一丝痕迹。这机关做得如此巧妙,竟连哥尼也没有察觉。
“你们有很多这样的隐藏点吗?”哥尼问。
“很多。”保罗说。他看着契尼,“去找柯巴。告诉他,哥尼说走私徒中有些人不能信任。”
她又看了看哥尼,接着回头望向保罗,点点头,随即转身跳下岩石,灵巧得像一头羚羊。
“她是你的女人。”哥尼说。
“我长子的母亲,”保罗说,“如今,厄崔迪家族又添了一位雷托。”
哥尼什么也没说,只是睁大双眼,接受了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