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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节 · 2

[美]弗兰克·赫伯特2018年07月3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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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朝外一拐,沿一条蜿蜒的峡谷前行,与赛欧娜同享旧日的欢快。雷托稍稍瞥了一眼前方地平线上的残余山体,仿佛一粒静待萌发的昔日之种,提醒人们沙漠里还存留着一股自我维持、自我生长的力量。他暂时忘却了沙厉尔是这座星球上仅存的一小片沙漠,在充满危机的环境中勉强维生。

然而,这只是旧时代的幻觉。他在行进中意识到了这一点。白日梦,毫无疑问,他心想,只要他的强制性稳定还在继续,这个白日梦仍会不断消逝。就连这条颇有气势的峡谷也比以往那些要小。更没有一座沙丘能与过去的相提并论。

这一整片由人工维护的沙漠猛地给他带来一种荒谬感。他在两座沙丘间的砾石地上大幅减速,几乎停了下来,同时回忆着维持整个系统运行都用上了哪些人力物力。他想到星球旋转会形成巨大的气流,促成大团冷热空气的交换——所有气候现象都由装有伊克斯设备和聚热碟的微型卫星监控。假如高高在上的监测系统真能看见东西,那么它们会在某种程度上把沙厉尔当作环绕着实体墙和冷空气墙的“沙漠保护区”。这样一来沙漠边缘容易结冰,因而还需要进一步实施气候调节。

这个工程不简单,雷托不计较这类偶尔的失误。

他继续游过一道道沙丘,暂时忘记了这片沙漠其实是微妙平衡的结果,也不再去想中央沙地外围的砾石荒原,而是尽情遨游于这波浪凝结的“固态海洋”。他转身向南,沿残余山体前进。

他知道大多数人对他痴迷于沙漠心存怨念。他们感到不安,也不愿面对此事。但赛欧娜就躲不开了。不论她望向哪里,沙漠都在强调自身的存在。她默默地骑在他背上,他知道她的视野很充实。老而又老的记忆已开始翻腾。

不到三小时,他来到了一个鲸背沙丘区,其中有些沙丘与盛行风错开一个角度,长度超过一百五十公里。再过去有一条夹在沙丘之间的岩质廊道,通往一个约四百米高的星状沙丘区。最后,他们来到中央沙海里一个辫状沙丘区,这儿的高气压和带着静电的空气让他精神为之一振。他知道这种奇效也会发生在赛欧娜身上。

“这儿是远征之歌的发源地。”他说,“《口述史》里有完整收录。”

她没有搭话,但他知道她听到了。

雷托放慢速度,跟赛欧娜聊起弗雷曼人的历史。他感觉到这激起了她的兴趣。她甚至偶尔还会提个问题,不过他也觉察出她的恐惧正在积聚。现在连小帝堡的底部也看不见了。她在这里找不到一件人造物。她还会想,他聊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其实是为某些可怕的事打前站。

“男女平等的思想起源于这里。”他说。

“你的鱼言士否认男女平等。”她说。

雷托觉得,相比根据触觉,根据她充满质疑的话音更容易判断她蜷在后背的哪个位置。雷托停在两座辫状沙丘的交汇处,让热烘烘的氧气排放消停一会儿。

“今非昔比了。”他说,“男人和女人的确有不同的进化需求。但就弗雷曼人而言,他们形成了一种相互依靠的关系。当生存问题迫在眉睫时,自然就会培养出男女平等的思想。”

“你干吗带我来这儿?”她问。

“看看我们身后。”他说。

他感觉到她在转身。接着她说:“叫我看什么?”

“我们有没有留下痕迹?你能看出我们是从哪儿来的吗?”

“现在有点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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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我们的痕迹都盖住了?”

“我想是的……没错。”

“是这片沙漠造就了我们的过去和现在。”他说,“这是一座包含我们全部传统的现成博物馆。那些传统从未真正丢失过。”

雷托看到从南方地平线刮来一股小沙暴,所谓“基布利风【30】”。他看见打头阵的是一条条狭窄的沙尘带。赛欧娜自然也注意到了。

【30】原指北非的一种含尘的热沙漠风。

“你为什么不说干吗带我来这儿?”她问,声音里透着明显的恐惧。

“可我已经告诉你了。”

“你没有!”

“我们走了多远,赛欧娜?”

她想了想。“三十公里?二十公里?”

“不止。”他说,“我在自己的地盘走得很快。你没感觉到刮在脸上的风吗?”

“有感觉。”她气冲冲地说,“那你问我走了多远干什么?”

“下来,站在我能看见你的地方。”

“为什么?”

很好,他想,她觉得我会把她撂在这儿,而我的速度她是赶不上的。

“下来,我会解释的。”他说。

她从他背上滑下,绕到前面能看见他脸的地方。

“当你感到充实的时候时间会过得飞快。”他说,“已经过去将近四个小时了。我们走了大约六十公里。”

“这有什么要紧的?”

“莫尼奥在你长袍口袋里放了干粮,”他说,“吃一点儿,我解释给你听。”

她在口袋里摸到了一方脱水蛋白能量块,一边啃一边盯着他看。这是一种纯正的弗雷曼传统食品,甚至还按老配方加了一点美琅脂。

“你已经感受了过去。”他说,“现在,我必须引导你感受未来,感受金色通道。”

她咽了一口。“我不相信你的金色通道。”

“如果你想活下去,就得相信它。”

“这就是你的考验吗?要么信仰雷托大神,要么死?”

“你绝不需要信我。我要你信自己。”

“为什么我们走了多远是一件要紧事?”

“这样你就能知道自己还要走多远。”

她一只手摸着面颊。“我不……”

“你现在站立的地方,”他说,“正是无限之中心。转头看看,你就理解什么叫无限了。”

她左右望了望连绵的沙漠。

“我们将一起走出我的沙漠。”他说,“就我们俩。”

“你又不用走。”她讥讽道。

“一个比方而已。但你得走,我保证。”

她朝他们的来路看了看。“所以你问我是不是留下了痕迹。”

“就算有痕迹,你也不能走回头路。我的小帝堡里一点维生的东西也没有。”

“没有水?”

“什么也没有。”

她在肩上摸到积存袋的管子,吸了一口,放回原位。他注意到她小心地封上了管口,但没有拉上面罩把嘴遮住,而雷托听到莫尼奥告诫过她别忘了这一步。她露出嘴是为了方便说话!

“你的意思是我逃不开你。”她说。

“你想离开就能离开。”

她转了一圈,瞧了瞧这片荒漠。

“关于这片辽阔的沙地有一句老话,”他说,“沿任何一个方向走都没有区别。有一定道理,但我不会全信。”

“我真的来去自由,不受你管吗?”

“自由会是一种非常孤独的状态。”他说。

她指着两人身下这座沙丘的一面陡坡说:“我可以直接从这儿下去……”

“如果我是你,赛欧娜,就不会往这个方向走。”

她瞪着他。“为什么?”

“在沙丘的陡坡面,除非你沿着自然曲线走,否则沙子可能会崩塌下来把你埋住。”

她朝下望着沙坡,一边消化这条知识。

“看看语言有多美?”他问。

她把目光转到他脸上。“我们可以走了吗?”

“你来这儿是学习珍惜闲暇时间的。还有谦卑。别急。”

“但我们没有水,除了……”

“只要精打细算,蒸馏服能让你活下去。”

“可它能让我们维持多长时间……”

“你的急躁惹我烦了。”

“我们只有我口袋里这点干粮。到时候我们吃什么……”

“赛欧娜!有没有发现你说话的时候已经把‘我们俩’绑在一起了?我们吃什么?我们没有水?我们可以走了吗?它能让我们维持多长时间?”

她试图咽口唾沫,他察觉到她的嘴巴发干。

“我们可以互相依靠吗?”他问。

她不情不愿地说:“我不知道怎么在这里生存。”

“而我知道?”

她点点头。

“我为什么要把这些宝贵的知识分享给你?”他问。

她耸了耸肩,这个可怜的动作触动了他。沙漠灭人锐气真是太快了。

“我会把知识教给你的。”他说,“你也必须找到有价值的东西来和我分享。”

她从头到尾打量着他的身躯,目光在曾是腿脚的鳍足上逗留片刻,又移回他的面孔。

“胁迫别人订下的协议不能算协议。”她说。

“我没有对你使用暴力。”

“暴力有很多种。”她说。

“你是指我把你带到这个死亡之地来?”

“我有选择吗?”

“生为厄崔迪人本来就不容易。”他说,“相信我,我知道的。”

“你不必这么干。”她说。

“这你就错了。”

他别转身,划着波浪线游下沙丘。他听见她脚下打着滑、跌跌撞撞地跟了上来。雷托完全进入一片沙丘阴影之后停了下来。

“我们白天待在这儿。”他说,“夜里赶路消耗的水分比较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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