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读书

第二部 克萨维尔 ·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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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车厢的连接处停下来,深吸一口气,借以平息急促的呼吸。他又一次在最后一刻到达,在最后一刻到达是他的骄傲:别人能够准时到是因为他们都遵循着事先确定的计划,而这样的一生根本没有意料之外,就像是在抄写老师规定的课文。他想象他们此时就坐在卧铺包厢里,坐在预定好的位置上,谈论事先准备好的话题,准备去度一个星期假的山间小屋,还有在学校就熟悉无比的时间表,他们总是能够盲目地遵循这样的时间表,铭刻在记忆之中,没有一点儿的错误。

但是克萨维尔却是毫无准备地在最后时刻到达,这一切只是来自于突如其来的冲动,或是完全意料之外的决定。他此刻站在车厢的连接处,在思忖究竟是出于什么他竟会决定参加学校组织的这次郊游,和这帮令人厌烦的同学,还有这帮秃头老师,胡子里爬满了虱子。

他穿过车厢:一些男孩站在走道上,在冰冷的车窗玻璃上哈气,然后将眼睛贴上去,仿佛贴在窥视孔上;其他的则懒洋洋地躺在卧铺包厢的长凳上,他们头上的行李架上搁着他们交叉插在旅行包网袋里的雪橇;还有的在其他地方打牌,另一个卧铺包厢里在唱歌,是一首大学生的歌,旋律简单原始,歌词只有一句,不厌其烦地重复成千上万遍:金丝雀死了,金丝雀死了,金丝雀死了……

他在卧铺包厢门边停住,往里看去:那里有三个高年级的男孩,在他们身边的是他的同班同学,一个金发姑娘,姑娘看到他就脸红了,但是什么也没说,好像怕给他抓到什么错误似的,她一边瞪着大眼睛看着克萨维尔一边继续张合着嘴巴唱道:金丝雀死了,金丝雀死了,金丝雀死了,金丝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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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萨维尔离开那个金发姑娘,走过另一节卧铺包厢,那儿也在唱大学生常唱的其他歌,还有喧闹的开玩笑的声音,这时他看见一个穿制服的检票员朝他这个方向走来,他一个个卧铺包厢地查票;即便穿了制服也不能瞒过他,大盖帽的帽檐下分明是那个老拉丁语教师的脸,他立刻明白过来他可不能碰上他,首先是因为他没有票,其次是他已经有很长时间(他记不起来有多长时间了)没上拉丁文课了。

趁拉丁文老师把头探进卧铺包厢之际他迅速从老师身后闪过,一直走到卧铺包厢连接处。那儿有两扇门,盥洗间和厕所的门。他打开盥洗间的门,他的来临让在逼仄的空间里甜蜜拥抱的人吃了一惊,那是捷克语老师——一个威严的五十来岁的家伙——和克萨维尔在读书时极端讨厌的一个同学,他们占据了盥洗间的前排位置。看到他进来,赶紧分开来凑到盥洗盆上;焦躁不安地将手凑在水龙头的细小水流上搓个不停。

克萨维尔不愿意打扰他们,他再一次走到连接处;他在那里又与那个金发的同班同学面对面地站在一起了,她仍然瞪着蓝色的大眼睛看着他;她的双唇一动不动,也没再唱那首克萨维尔以为永远也结束不了的金丝雀的歌。啊!多么幼稚的想法啊,竟然认为会有这么一首永远不会结束的歌!就像在这尘世之中,自打一开始,除了背叛就没有别的东西!

有了这个念头,他凝视着金发姑娘的眼睛,他知道他不应该玩这种将短暂当成永恒,将渺小当成伟大的弄虚作假的游戏,不应该玩这种所谓爱情的游戏。于是他转过身,再一次进了窄小的盥洗间,那个肥胖的捷克语老师此时又一次与克萨维尔的同学面对面地站着,他的双手搭在克萨维尔同学的胯上。

“啊,不,我求求你们,你们千万别再洗一次手了,”克萨维尔对他们说,“这回轮到我洗了。”他小心翼翼地绕过他们,打开水龙头,凑到脸盆上,好为自己寻求一个相对来讲与外界分开的处境,同时也是为了那两个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似乎有点尴尬的情人。他听到捷克语老师微带神经质地低声道:“我们到旁边那间去。”接着是开门的声音和两个人的脚步声,他们进了隔壁的卫生间。终于一个人了,他满意地靠着墙,带着一点点温情思考着爱情的渺小,思考着那两只蓝色的、乞求着什么的亮闪闪的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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