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贝克摩托车前灯的灯光照在狭窄的小路两侧的墙壁上,投射出苍凉的阴影。他使劲扳动变速手柄,骑着轰响的摩托车在粉刷的高楼之间疾驰而过,在这个星期日的清晨,为圣克鲁斯区的居民,早早敲响了起床的铃声。
他从逃离机场到现在,还不到三十分钟。他一直在逃亡,而他心里不停地琢磨着一些问题:谁要杀我?这枚戒指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国安局的喷气式飞机在哪儿?他想起梅根死在厕所里的样子,顿时感到一阵恶心。
他本来打算直接穿过这个区到对面去,可是圣克鲁斯的阡陌小路如迷宫一般,让人晕头转向。贝克不是拐错了路口,就是走进了死胡同,很快就迷失了方向。他抬头寻找希拉达塔以辨别自己身处何方,可是四周的围墙太高了,除了天空中透出的一丝晨曦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贝克不知道那个戴金属丝边眼镜的人现在何方,也不奢望那个攻击他的人会放过他。那个杀手很可能在步行跟踪他。贝克费劲地控制着摩托车,拐过一个个陡弯,发动机“噼啪”的声响回荡在小路之间。他知道,在寂静的圣克鲁斯,他很容易就会被发现。这个时候,惟一对他有利的就是速度。我得赶紧到对面去!
他拐了很多个弯,又走了许多直路之后,最后停在了一个标有埃斯基纳·德洛斯雷耶斯的三向岔口。他知道,自己遇到麻烦了——他刚刚来过这个地方。他叉开双脚,站在发动机空转的摩托车上,正想看看该往哪里转弯,突然“毕剥”一声,发动机熄火了。油表的指针指向了零刻度。像是突然收到信号一样,一个身影出现在贝克左侧的小路上。
人脑是世上反应最快的电脑。就是一眨眼的工夫,贝克的脑海中又闪现出那名男子戴的眼镜,他冥思苦想那人是谁,终于想了起来,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处境,他得赶紧做出决定。他拿定主意,甩开没油的摩托,拔腿就跑。
这一回,贝克就没那么幸运了,赫洛霍特此刻并没有坐在摇摇晃晃的车里,而是稳稳当当地立在地上。他镇定地端起了手枪,“砰”的一声打出一颗子弹。
正当贝克磕磕绊绊地跑到拐弯处,眼看就要跑出手枪射程的时候,子弹打中了他的腰部。他又跨出去五六步之后,才意识到自己中了枪。一开始,他只是感觉臀部上方的肌肉被猛地一拉,紧接着是一阵热乎乎、又麻又痒的感觉。看到血流了出来,贝克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中弹了。可是他哪里都不觉得疼,只是一个劲地朝前奔,穿梭在这迷宫般迂回曲折的圣克鲁斯的小路之间。
赫洛霍特飞快地追赶着自己的猎物。他本来打算击中贝克的头部,可他是个职业杀手,要盘算一下成功的可能性。目标是不停地移动的,而瞄准他的腰部,不管是纵向还是横向,都不会有太大的偏差。他的算盘打对了。在最后一刹那,贝克即将要拐弯的时候,他没有瞄准他的头部,而是打在了他的腰间。赫洛霍特知道,尽管子弹可能只是让他擦破点皮,并无大碍,可有那一枪已经足够了。子弹已经碰到贝克的身体。那就让他感受到了死神的气息。这是一局全新的比赛。
贝克朝着前面乱冲。他不停地拐弯,绕着圈儿跑,避免跑成直线。身后的脚步声似乎一直没有消失。他的大脑现在是一片空白,对一切事物都一无所知——他在哪儿,谁在追杀他——他只是靠直觉在自我保护,根本就不知道疼痛,他只感到害怕,还有就是使不完的劲。
枪声再次响起,子弹打到他身后的花砖上,炸出零星的碎片,飞溅到他脖子后面。贝克跌跌撞撞地向左拐进另一条巷子里。他禁不住大呼救命,但是,除了脚步声和紧张的呼吸声之外,清晨的天空非常寂静。
此刻,贝克的腰间火烧火燎般地疼。他真担心自己在这粉刷的墙壁上留下了一片殷红的血迹。他四处寻找着,寻找一扇开启的房门,一扇打开的大门,哪怕是任何一个能让他从这令人窒息的巷子中逃出来的通道,可是他什么也没找到。脚下的道路渐渐变得狭窄。
落^霞^读^书 🌼lu o xi a d u sh u . com *
“救命啊!”贝克的叫声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道路两边的墙壁靠得越来越近。道路在曲曲折折地延伸着。贝克寻找着任何一个交叉口,一条岔道,任何一个出口。到处都是狭窄的路,紧锁的门。道路越来越窄,大门还是紧锁不开。脚步声越来越近。贝克走在一条笔直的巷子里,突然那条巷子变成了上坡路。路面越来越陡,他感到自己两条腿上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速度也放慢了。
然后,他来到了那个地方。
就像是修筑高速公路突然断了资金一样,巷子一下到了尽头。前面是一堵高墙,还有一把长木椅,除此之外什么也没了。没有出口。贝克抬起头,朝旁边三层小楼的顶部看了一眼,然后转个身,沿着来时的那条悠长的巷子往回走。他刚走出去几步,突然又停了下来。
在这条笔直的巷子的斜坡下,出现了一个身影。他从容不迫地朝贝克走来,手中的枪在晨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贝克退回到墙角,神智顿时清醒了许多。他突然感到腰间隐隐作痛。他轻轻地摸到中枪的地方,低头一看,殷红的鲜血流淌在指缝间,流到了远诚友加的金戒指上。他大脑一片混乱。盯着这枚刻有字母的戒指,他百思不得其解。他早就不记得自己还戴着这枚戒指,也不记得自己缘何来塞维利亚。他抬起头,看了看渐渐逼近的杀手,又低下头,望了望这枚戒指。梅根就是因它而丧命?他也将为此而死去?
那个身影渐渐走上了斜坡。贝克看到自己四面受困——背后是条死路。在他和杀手之间的这条路上,倒是有几个装有大门的通道,可此时再去敲门求救为时已晚。
贝克紧靠着巷子尽头的墙壁。突然,他能够感觉到脚底下的每一颗砂粒,背后灰泥墙上的每一块凸起的地方。他的思绪回到了从前,想起了他的童年时光,他的父母……还有苏珊。
哦,天哪……苏珊。
这是贝克长大以后第一次祈祷。他不祈求自己能够死里逃生,因为他不相信会有奇迹发生。他要为那个他留在尘世的女人而祈祷,祈祷她获得生的力量,让她明白他一直都爱着她。他闭上双眼,任往事如决堤的潮水般涌来。他想到的不是系里的会议,不是大学里的事物,不是那构成他生命百分之九十的事情。他想到的全是她。那是简单的回忆:教她用筷子吃饭,和她一起扬帆在科德角的海面上。我爱你,他想。记住……爱你到地老天荒。
每一次的强词夺理,每一次的装腔作势,每一次心神不定的自吹自擂,都像是被看穿了似的。他赤条条地站着——赤身裸体地站在上帝的面前。我是人,他想。在这带有几分嘲弄意味的时刻,他想道,我是个没有蜡的人。他站在那里,闭上了双眼。那个戴金属丝边眼镜的人越走越近了。附近某个地方,钟敲响了。贝克在黑暗中等待着,等待着那声结束他生命的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