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 2
在此之前,除了上体育课时擦破膝盖去贴创可贴之外,凉子从没去过保健室。
尾崎老师看到凉子的脸后却并不惊讶,一点表示意外的反应都没有。她抱着凉子的肩膀将她带到两张并排的病床边,让她躺下休息。
靠里的那张病床上好像已经有了人,床前拉着白色的布帘。从尾崎老师手里接过体温表,凉子小声问道:“也是三年级的吗?”
尾崎老师点了点头,用同样低的声音回答:“是浅井的朋友。虽然坚持来了学校,可打击还是太大了。”
尾崎老师的话同样针对凉子。凉子心想,尾崎老师或许知道自己收到过举报信。知道也不奇怪。
尾崎老师为凉子把了脉。
“有点快。”她轻轻点点头,“藤野,你在例假吗?”
“不是。”
“犯恶心吗?”
“没有。只是有点发冷,晕乎乎的。”
“好像是贫血。”
现在取出体温表似乎有点早,尾崎老师在床边坐了下来。
“教室里乱糟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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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子点了点头。
“会和柏木的事联系起来吧?”
“很难当成偶然事件。”
尾崎老师微微一笑:“像你这样谨慎的人,可不该说这样的话。任何事情都有偶然的。”
“可是老师……”
“不要一个劲地钻牛角尖。你们还是初中生,没必要承担与成年人一样的责任。”
她果然知道。不仅如此,尾崎老师已经看透了自己的心。
想着想着,凉子突然哭了起来。这令她自己惊讶万分。然而热泪涟涟,根本刹不住车。
尾崎老师轻轻拍打凉子的肩膀,像妈妈一样安慰着她:“不要勉强了,还是回家好好休息吧。要不要我打电话让家人来接你?”
凉子摇摇头:“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妈妈也在工作吗?”
“是的。她是司法书士。早晨她就说,今天很忙。”
“是司法书士啊。”尾崎老师提高了声音,“真了不起。”
“是吗?”凉子故意怪声怪调地说着,破涕为笑了。
尾崎老师从一旁的桌子上拿来面纸,让凉子擤擤鼻子。
“老师您误解了。那是很普通的工作。”
不不,资格证书可难考了。我有个朋友考了几次都没考上,只好放弃了。那样的工作,普通人做不了。”
“我妈就是个普通的人嘛。”
就在说笑的当儿,量体温的时间到了。体温表读数正常。
凉子已经平静了许多。关于浅井松子的事故,尾崎老师或许了解得比较详细?要不要问问她呢?
不由得想到了隔壁病床上的同学,凉子斜眼瞟了那边一眼。
凉子心中的疑窦又被尾崎老师猜个正着。她贴在凉子的耳边低声说:“是三宅树理。”
凉子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
尾崎老师点了点头:“她们关系很好。”
凉子毫不顾忌地朝邻床看了看。拉得紧紧的布帘后面,树理是在哭,还是睡着了?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也许只是来学校,她便已经耗尽全力,没进教室就直接跑来这里了。树理受到的刺激该有多大?毕竟松子是她唯一的朋友。
凉子才回想过树理对松子颐指气使的场景,现在却对树理满怀同情。不,正因为树理和松子是那样的关系,现在的树理才特别可怜。
过分依赖松子这个柔软靠垫的树理突然成了孤单一人,估计连站都站不住吧。还有谁会照顾树理呢?
树理知道松子是举报人吗?或许已经察觉到了吧?松子会把一切都告诉树理吗?
似乎有点难以想象。因为树理跟松子在一起时,都是树理一个人在说话,松子只会是应答的一方。
凉子看了看尾崎老师,见她盯着紧闭的布帘,眼睛稍稍眯起来,似乎正陷入沉思。
凉子的心里“咯噔”一下。
这时,保健室的电话响了。尾崎老师说了声“对不起”,离开了凉子的病床。她把体温表塞进白大褂的口袋,快步朝桌子走去。
刚才尾崎老师的那副表情是什么意思?
挽着凉子一边安慰一边接她进保健室时的表情;为凉子把脉时的表情;看体温表时的眼神。这一切都温柔而充满关怀。尾崎老师本该是这样的。这既由她的工作性质决定,也是她品格的一部分。有些学生来校后会直接躲进保健室,即所谓“去保健室上学”。他们知道,从班主任那里得不到的温暖,可以从尾崎老师这里得到。
可是,尾崎老师刚才的眼神却完全不同,甚至不是她应该有的,就像什么锐利的东西发出的一道寒光。
是错觉吗?我今天是不是不太正常了?
尾崎老师在接电话。她应答了几句,就放下了电话听筒。她回到凉子身边,说道:“对不起,教师办公室那边有事要我过去……”
她好像很为难,是不想扔下树理和凉子吧。
凉子坐起身,说道:“没关系,我来看门好了。”
尾崎老师笑了:“你看看,你自己也是病人啊。”
“我没事了。”这不是谎话。和尾崎老师交谈几句,凉子就觉得轻松多了。“您回来之前,我会一直待在这里。不会扔下三宅,如果有别的人来,我就让出这张床。放心吧。”凉子说着拍了拍胸脯。
“好吧。我五分钟后就回来。”说完,尾崎老师快步走了出去。打开门正要去走廊,她又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举动又触动了凉子的心弦。老师,没事的。您担心什么呢?
凉子看了一眼树理那边。布帘一动不动。
凉子叹了口气,仰面在病床上躺下。“呼”的一声,一股空气从铺着白色罩子的枕头里跑了出来。
凉子平躺着望向天花板。这个普通的日子,有将近四百人正在这所学校上课。然而,四周却无比寂静,仿佛一座墓地。
墓地常常会被理所当然地视作鬼故事的发生地。学校也一样。为什么呢?墓地静悄悄的,没有活物,一旦出现声音或动静,肯定会非常吓人;学校有时也会寂静无声,同样令人害怕。
浅井的伤势不知如何了。她还能来上学吗?不会直接从学校转移去另一个鬼故事发源地吧?啊呀,这么想也太不吉利了。
感到有人在看自己,凉子转动了一下眼珠。
下一个瞬间,她差点跳了起来。不知何时,将她与邻床隔开的布帘拉开了三十公分左右。三宅树理正从那里打量着自己。
树理的整个身子都转了过来,头部的左侧紧贴枕头。枕头很软,她的半张脸都埋进了枕头,伸出的手臂搭在布帘的边缘。
她直勾勾盯着凉子,完全不眨眼睛。她是自下而上仰视着的,凉子却有受到压迫的感觉,胸口闷得慌。
真可怕。
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在这里跟我作对又有什么意思呢?是为了浅井的事吗?只有你才是浅井的好朋友,所以不允许我为此受到刺激,到保健室里来?
凉子“咕咚”一声咽下一口口水。
树理的视线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凉子,还是一声不吭。
“三宅。”凉子的喉咙里挤出连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的沙哑嗓音,“你怎么样了?尾崎老师去教师办公室了,马上就会回来,不用担心。”
树理的表情仍毫无变化。凉子的视线被她牢牢地吸引住了。树理身体瘦小纤弱,脸上的粉刺又严重了许多,一直长到咽喉部位。
“三宅。”凉子动了动身体,让树理的视线跟着移动一点。她的双脚垂在床边,身体转向树理。“冷不冷?要不要再盖一条毛毯?”
树理的嘴角动了动,一半的嘴唇也埋在枕头里。或许正因如此,凉子听不清她到底在说什么。
“什么?”凉子尽量柔声问道。她想微笑,却不可能笑得出来。
树理的手动了。“刷”的一声,布帘晃动着划过凉子鼻尖,突兀地挡住了她的视线。
而布帘的内侧,树理发出了短促、尖利而又放肆的笑声。
笑了。凉子没有听错,树理笑了。
凉子呆呆地坐在床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