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 10
当晚八点,藤野家的晚餐结束了。凉子帮助母亲邦子收拾盘子搬进水槽。今天父亲藤野刚难得地回了家,还赶上了晚餐,这种情况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爸爸,今晚要住下来吗?”瞳子毫无顾忌地问道,惹得大家苦笑连连。
“住下的。”藤野刚答道。
父亲最近一直待在某桩凶杀案的侦查本部。那是由亲戚纠纷引发的一起两人被杀、三人重伤的悲惨事件。起因是与遗产继承相关的土地房屋买卖,凶手是受害人的一名男性亲戚,现逃亡在外,好像还有多名同犯。
在眼下的异常行情下,即便不是资本家或大地主,一个普通公司职员的家庭将自己居住的土地卖掉也能发一笔大财。类似的案件便因此层出不穷。“真是利令智昏啊。”父亲用苦涩的语调说道。虽然知道这类话题不适合在餐桌上谈论,但由于土地买卖和遗产继承与母亲的工作有关,会有许多共同语言,结果还是忍不住扯到这上面来。
“这么看,那些同犯都是花钱雇来的?”
“估计是吧,都是些小流氓,跟那些靠驱赶住户收房子赚钱的中介公司串通一气。”
“既然已经了解到这种程度了,还不能把他们抓起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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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害人全都生命垂危,没法取得证言。那些没有卷进案子的亲戚也和受害人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头绪很多,乱得很。”
这时,电话铃声响了。坐在电视机前的翔子飞快地站起身,抢走了电话听筒:“喂,这里是藤野家。”
两手沾满泡沫,正用海绵洗碗的凉子,从妹妹脸上绽开的不怀好意的笑容里感到一种不祥的预兆。
“姐……”翔子将听筒按在胸口,轻轻跳了跳。
“我的电话?”
“嗯。”
凉子赶紧擦手。翔子脸上满是诡笑。
“是个男——孩——子打来的哦。”
父母亲一齐抬头看着凉子。“一定是佐佐木。”凉子说道。
“不是吾郎哦。”翔子又跳了起来。见凉子伸出手,她故意将电话听筒举得远远的。
“那是谁?那个‘神原’,是谁呀?”
哎?凉子吃了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他说,‘我是神原和彦,请凉子同学听电话。’”
凉子恨不得马上给她一个耳光,但还是忍住了,只是一把抢过了电话听筒。
“翔子!”妈妈邦子斥责道。
“凉子同——学。”
“翔子,别吵!”凉子喊道。
真想踢她一脚。
“喂,我是藤野凉子。”
对方顿了一下,说道:“我是神原和彦。刚才是你妹妹吗?”
神原和彦似乎在笑。凉子感到脸上火辣辣的。
“对不起。我把电话转到我的房间去。”
按下通话保留按钮放下听筒,凉子说了声“是校内审判的事”,便飞快地朝走廊跑去。翔子还在欢闹,连瞳子也开始帮腔了。真是两个不懂事的傻妹妹。
关上自己房间的房门,凉子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让自己剧烈的心跳平静下来。
“让你久等了。刚才我妹妹瞎闹腾,真是对不起。”
“不,这个时间打电话给你,该道歉的是我。本想明天再说,可总觉得放心不下。”语句简短,也很沉着。即使在电话里听起来,神原和彦的说话声也跟平时没什么不同。
“出什么事了吗?”凉子问。
“嗯,有一个最新得到的信息,我认为应该跟检方共同掌握。”
最新信息?我这里也有。是有关三宅树理的,她愿意配合我们。
“你的父亲是警视厅的刑警吧?”
“是啊。”
“是负责杀人、抢劫、纵火的吗?”
“纵火案有专门的侦查组。我爸爸负责的是杀人案、抢劫案。”凉子低声问道,“怎么了?”
“不负责纵火案啊……”神原和彦也放低了声音。
“怎么回事嘛。”
“嗯,”神原说,“我们是从某人那里得到的信息。”
“不能说出信息来源,是吗?”
“是的。不过信息是确凿无疑的。”
“明白了。是什么呢?”
“大出家的火灾确实是纵火。并且纵火犯不是外行,是专业级别的。警察正朝着这个方向侦查。”
凉子用沉默催促对方讲下去。
“不过,这事原本就跟我们的校内审判没关系,对吧?”
“是啊。”
“所以只要记得有这么回事就行。那家伙是个‘烟火师’。”神原和彦说。
“哎?什么意思?”
神原作出说明,“有人听到警察和消防署的人在这么说。从前后文判断,他们讲的是作案手法。‘烟火师’可能是某种黑话、暗号或俗称。”
“是啊,我也觉得是这样。”
凉子的心跳又开始加剧了。专业级的作案手法、“烟火师”,还有不分青红皂白训诫自己和吾郎,说“别碰大出家的火灾”的爸爸那张可怕的脸。是因为案件有这样的背景吗?
“我想,藤野同学的父亲或许知道这个词的意思,才打电话来的。可这不是你父亲的专业范围……”
“为了满足好奇心,问一下也没关系。”凉子说道。
“真的吗?”神原和彦提高了嗓音,“那你能告诉我,提起这件事时你父亲的反应吗?”
凉子的心跳明显变快了:“为什么?”
“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
“没有理由,怎么会在意呢?”
“说得也是。”神原和彦笑着,又颇为慎重地补充道,“我感觉,如果你父亲知道‘烟火师’的含义,一定会要求我们搞校内审判时别触及这件事的。”
凉子重新握紧电话听筒,叹了一口气。真让人懊恼。
“神原,你有千里眼还是顺风耳啊?”
“哎?”
“你的感觉早就应验了。我爸叫我别碰大出家火灾的案子,说得可凶了。那张脸简直要吃人似的。我当时只是理解为,他让我们不要把这件事和柏木的死混为一谈。现在看来,好像不止于此啊。”
“是这样啊?”
“我决定接受我爸的忠告。你最好也这样。”
“明白。谢谢。时候不早了,对不起。”
挂断电话下楼来到起居室时,凉子发现大家正严阵以待。真讨厌,怎么一个个都这么八卦?
“都说了些什么呀?”翔子依然很兴奋。凉子没理她,径直走到母亲身边、父亲对面的位置,拉出椅子坐了下来。
“爸爸。”
“怎么了?”手里捧着茶盅的藤野刚笑盈盈地看着凉子。
“有一种纵火手法,叫‘烟火师’,你知道吗?好像是什么黑话。”
藤野刚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飞快地将茶盅放到桌上。
“你说什么?你刚才说的是什么?”
凉子眨眨眼睛,看着父亲。这反应是怎么回事。
“我说的是‘烟火师’。”
“你从哪里听说的?”
“不是我听说的,是辩护人不知从哪里听到的。他觉得爸爸或许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这和大出家的火灾有关。”凉子说完便沉默了。父亲的脸上的表情变得相当正经。
“真让人吃惊。”父亲看着母亲的脸,说道,“那个辩护人是叫神原吧?耳朵是怎么长的啊?”
“真有这么让人惊讶吗?”
“你有没有问他,是在哪里听到的?”
“他说信息来源保密。”
拿起茶盅啧啧有声地喝了几口,藤野刚又连呼了几声“吃惊”。
“这确实是指某种非常特殊的纵火手法。这种手法很夸张、很招摇,就像放烟火一样,故意让人知道某处着火了。”
“这不就怪了吗?”母亲邦子插嘴道,“难道是为了好玩?”
“并非出于恶作剧目的。我不是说了嘛,那是职业罪犯。就是说……”藤野刚似乎在考虑该不该告诉凉子,“是一种故意引人注目、却不造成人员伤亡的纵火手法。”最后他还是说了出来。
“为了让着火的屋子里的人快点逃走?”
“就是这个意思。”
“哦,还是一种尊重他人生命的专业纵火手法呢。”
听到凉子的揶揄,邦子不禁笑了。父亲藤野刚依然板着脸。
“你们千万不要碰大出家的纵火案。”父亲严肃地说,“昨天我不是说过吗?你告诉神原,让他把‘烟火师’这个词忘了。”
“不用我忠告,他已经对我说过,‘你父亲会这样说吧?’”
啊,我太老实了。眼见父亲的眼神变得越来越严厉,凉子感到有些后悔。
“真是后生可畏,”藤野刚说道,“你遇到了一个相当厉害的对手。”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凉子话音未落,大门口对讲机的提示音响了。妈妈邦子按住了立刻就要跑出去的翔子和瞳子,自己走了出去。很快,她就带着一副像是吃了不明不白的东西似的表情回来了。
“凉子。”
“是谁?”藤野刚问。
“三宅树理,”邦子深吸一口气,“是跟她父母一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