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读书

第二章 ·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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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好!”面对津崎先生,藤野凉子表现出一名优等生应有的恭敬姿态,“下面,我们将展示挂图。津崎先生,您请坐。”

津崎先生在证人席上坐下后,两名检察事务官拖来一块带滑轮的黑板,放在陪审员们容易看清的位置。他们从放在检察官席的大纸袋中取出几张折叠好的白纸,展开后用磁铁固定在黑板上。

挂图共有三张。左侧起第一张是城东三中教学楼一楼的示意图,用红色记号笔在四个位置标出编号:①标在挂图边沿,表示边门的位置;②是教师办公室;③是总务室;④是北侧男厕所的“迟到窗”。柏木卓也遗体所在的位置,则画了个简单的人形标记。

贴在中央的是教学楼四楼的简图,贴在右侧的第三张是楼顶的示意图,带挂锁的门的位置画着一个红星标志。三张图都是手工绘制的,极其简洁,但楼梯和窗户等要点都标记得很清晰。画图用的纸并非整张,而是用六张B4纸拼贴而成,接缝处的透明胶带在日光灯下闪闪发亮。

“这些图也附在了刚才辩护方提交的一号证据中。”藤野检察官面对旁听席说道,“我们将其放大后给大家观看。这些图是我们检方绘制的,这方面也获得过辩护方的认可。”

为了看得清楚一些,旁听席后排的听众站了起来,井上法官并未制止他们。

“津崎先生,您能看得清楚吗?靠近一点也没关系。”

在藤野检察官的催促下,津崎先生起身朝黑板走近几步。他仔细地一张张审视着这几张图。

“嗯,没有问题,画得很好。”他的语气就像在上课,说完又觉得不好意思了。

“您所在的校长室在教师办公室南面,是吧?”

“是的。”

“而总务室的……”藤野检察官走近挂图,在③的一旁放了一枚红色磁铁,“这儿,放着钥匙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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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案清晰明了,似乎没必要再用话语解释一遍了。

“那么,请您回证人席吧。”藤野检察官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她继续说,“津崎先生,您在任时,这个钥匙箱里的钥匙丢失过吗?”

津崎先生想了想,回答道:“我没有这样的记忆。”

“岩崎总务有没有应学生或家长的要求,从钥匙箱里取出钥匙借给过他人?”

“这倒有过。主要是体育馆仓库的钥匙。由于社团活动或文化节筹备的需要,也借出过家庭科准备室或维修加工室的钥匙。”

“但从未发生过丢失事故,是吗?”

“是的。岩崎总务的管理很到位。”

“那我们可以认为,这些锁和钥匙的管理都全权交给了岩崎总务,是吗?”

“对,就是这样的。”

“当这些锁出现松动迹象,需要更换时,又是怎样处理的?”

“这同样由岩崎总务依据自己的判断来处理。”

“老师们也知道吗?”

“他会汇报的。事前他会通知我们,某个地方的锁要换了。”

“这样的信息会通知学生吗?”

津崎先生露出不解的神情,看着藤野检察官的脸。

“不会特意通知学生,因为没这个必要。”

藤野检察官微微地侧过身子,将中心转移到右脚上。

“这么说来,如果岩崎总务觉得屋顶的那把挂锁陈旧松动了,也完全有可能换掉它,是吗?”

“是的。”

“更换后即使会向老师们汇报,也不会通知学生。因为屋顶原本就禁止学生进入,并不是学校的正常使用空间,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

“因此可以想见,您刚才回答辩护方的主询问时提到的三年级学生,他们要瞒过老师的眼睛上屋顶时,可能会发现挂锁换成新的了,打不开了,是吗?”

“是的,可以这么考虑。”

“那么,有着明确目的想偷偷上屋顶的学生,无论目的具体为何,他们都必须事先确认挂锁是否换掉了,是这样的吗?”

也许是感到困惑吧,津崎先生没答上来。

藤野检察官接着说:“如果是心血来潮想到楼顶去玩,那当他们发现挂锁打不开时,可以改变场所或就此作罢。但对于想在楼顶作出某种重大行为的人来说,情况就不同了。他们既然有了计划或下了决心,就有必要事先检查挂锁是否仍保持着能够轻易打开的状态。可以这样考虑吧?”

“反对,检察官在要求证人作出推测。所谓‘某种重大行为’的说法,意义也不明确。”

“反对成立。”

辩护人的抗议和法官的应答都很平稳。

藤野检察官完全无所谓。让整个法庭都听到“有必要事先检查”这句话,她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津崎先生,”她注视着津崎先生,“您知不知道,从开始拒绝上学的十一月十五日,到遗体被发现为止的这段时间内,柏木有没有到学校来过?无论只是进入校园,还是去教师办公室、教室或理科准备室。”

津崎先生也注视着藤野检察官:“我不知道。”

“谢谢!我的询问结束了……”

然而津崎先生还在说:“不过,这仅限于我所了解的范围。”

这时,神原辩护人对身边的助手野田健一飞快地说了一句话,野田健一便立刻站起身,一路小跑出了法庭。

藤野检察官的脸上没有半点笑意。她重复了一声“询问结束”,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井上法官望着辩护人说道:“需要再次主询问吗?”

“不需要。津崎先生,谢谢您。”

津崎先生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朝旁听席后方走了。藤野检察官通过交叉询问,给大家留下一个印象:柏木卓也没有事先悄悄溜进学校检查挂锁的状态。津崎先生以一句“这仅限于我所了解的范围”对此作出保留,可辩护方并没有加以利用。

这时,辩护人对法官喊道:“法官,我们要改变传唤证人的顺序。”

“如何改变?”

“将原定于下午出庭的证人,立刻传唤出庭。”

“来得及吗?”

“马上就到。”随着辩护人一声应答,辩护席后方的侧门打开了。野田健一回来了,还带来一名身穿校服的女生。

“呀!”盘踞在旁听席前排的辩护方支持者女生们见到这一幕,立刻嚷嚷起来。作为对这番喧闹的回应,跟着野田健一进门的女生也叫了起来:“呀!怎么会这样!”那群“花蝴蝶”支持者们纷纷向她挥手,甚至有人扯开嗓子高喊:“小雪,加油!”

“肃静!”

肃、肃、肃静,肃静。“花蝴蝶”们相互指指点点,频施眼色,兴奋地扭动身子,紧紧挤在一起,连脑袋都尽量凑在一起。

“赶上了。”神原辩护人微笑道,“她是辩护方的证人,土桥雪子。”

“请证人入证人席。”井上法官对土桥雪子说。可惜面对土桥雪子,他那威严的口吻并不通用。土桥雪子一脸好奇,仿佛走进了一家心仪的时装店。

“哎?怎么会这样?这是真的吗?这么多人,好带劲!”

野田健一还远没有积累起应付女孩子的经验,他的双颊涨得通红,手忙脚乱地招呼着欢蹦乱跳的证人。

这时,法警山崎晋吾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带领土桥雪子走向证人席。他态度和善,但整个过程就和真的警察带领证人一模一样。土桥雪子站到法官和陪审员的面前。

“哎?是这儿吗?我要站在这儿说话?”说着,她又转身去看旁听席上的伙伴们,依然激动非凡。

“土桥同学。”神原辩护人柔声喊道。

“唉!”土桥雪子一边答应,一边朝神原和彦那边靠过去。

“不,你别过来。那儿才是证人席。”用手势制止住土桥雪子,辩护人微笑着说,“预定计划改变了,让你提前出庭,真对不起。”

旁听席前排的支持者们还在叽叽喳喳。还有人在说:“小雪真酷!”看看,到底是一群初中女生嘛。

“没什么,别放在心上。”证人土桥雪子一点不顾场内的气氛,大大咧咧地笑着,又洒脱地甩了一下落在肩头的长发,仿佛在说:怎么样,我很可爱吧?

“下面,先确认一下姓名。”

“姓名?我的吗?我是土桥雪子,三年级二班的。”声音嗲声嗲气,却有点口齿不清,说明她在怯场。

“嗯,是本校三年级的学生吧。请宣誓。”

“宣誓?什么宣誓?”

在满脸不耐烦的井上法官严厉指导下,证人土桥雪子磕磕绊绊地完成了宣誓。藤野检察官在一旁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土桥雪子的名字列在了证人清单上,井上法官也确认过手头的资料,因此,她的出庭不能算出其不意。但是,突然让她提前出庭,又有何用意?作为检察官,藤野凉子看出什么名堂来了吗?至少,坐在旁听席上的佐佐木礼子察觉不到。

“下面,我要问你几个问题,请你平静而清晰地回答。”神原辩护人柔声说。

“好、好的,我明白。我很平静,可又有点晕。真讨厌,怎么办呢?”土桥证人扭扭捏捏地说。坐在检方席的萩尾一美用看害虫一般的眼光看着她。

“土桥同学,你认识柏木卓也吗?”

“一年级时,我们同在一年级三班。二年级时就不在一起了。”

“这么说,你们曾经是同班同学,对吧?你和他说过话吗?”

“说过几次吧。他是我的邻座。三班经常调换座位,是抽签决定的,可不知为什么,柏木三次都是我的邻座,是偶然的哦。”

轻浮又嘴快,是个麻烦的证人。土桥雪子一开口就说个没完。

“我觉得那真的是偶然,可别人都嘲笑我,说我跟他好上了。其实柏木不是那种男生。我的意思是,他不是会和女生交往的类型。”

她一边滔滔不绝,一边扭动身子,还时不时朝旁听席上的伙伴们瞟上两眼。那群人也不停喧闹着,和她遥相呼应,真叫人没办法。

“证人,”井上法官发话了,“不要回头看旁听席。面朝前方,让陪审员看到你的脸。”

土桥雪子的话匣子还是没合上。“知道了。可我不是说了吗?我一上场就会晕。在很多人面前说话,不行的。那么多人,我就更晕了。井上,你也真是的,动不动就一脸凶相。”

听着土桥雪子娇滴滴的责备声,再看看受责备的井上法官的表情,旁听席发出一阵哄堂大笑。那群“花蝴蝶”们更是乐翻了天。

“证人只需对问到的内容……”

没等井上法官把话说完,土桥雪子竟指着他说:“井上一年级时也是三班的,和我也是一起的。你是班长,和副班长下谷关系很好吧?你们还经常一起去图书馆……”

欢笑声更响了。井上法官不得不连连敲击木槌,气急败坏地连声高喊:“肃静!肃静!”他脸上真的露出了一脸凶相。

“来到证人席,不是来闲聊的。证人只能简明扼要地回答被问到的问题。辩护人,请你继续进行主询问。证人如果再这样胡言乱语,将会被驱逐出庭。在此,我先警告一次。”

井上法官的话语虽然严厉,眼神中却包含着“神原,你要想办法管住她”的意味。不,应该是“你一定要管住她”吧。

“对不起,法官。”鞠了一躬后,神原辩护人转过身来,直面土桥雪子证人,“土桥同学,如果你看法官和陪审员会觉得晕,就看着我好了。”

土桥雪子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看来确实晕得不轻。

“坐下来说话会不会比较轻松呢?”

“不、不用。站着好了。”

“做个深呼吸吧?”

“深呼吸?要做吗?在这儿吗?”

看她那副紧张的模样,就像别人提出要和她接吻似的。看小雪那傻样儿!“花蝴蝶”们笑得更欢了,其中有一位实在忍不住了,竟然厉声喝道:“你要像样一点啊!”

“我吗?怎么了?我不像样吗?怎么办呀?”土桥雪子手忙脚乱,又是拍拍脸又是捋头发,好像理解错“像样”的意思了,“还不像样吗?”

法庭平静了下来,也许是大家已经扫兴了吧。土桥雪子的伙伴们也终于感觉到气氛不对了,互相指指点点地提醒着,也安静了下来。只有证人土桥雪子一个人还在不安分地东张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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