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读书

第五部 攀登 44.空中避难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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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山深处,摩根和他的工程人员置身于地球操作中心的显示器和通信设备之间,围观轨道塔底部比例尺为一比十的全息图。图像详尽无遗,甚至能显示出沿各塔面延伸的四条薄如丝织的导带。它们离开地面后,消失在稀薄的空气中。真是难以想象,即使在缩小到十分之一的情况下,还是能看到导带向下伸展出六十公里之遥——直到地壳的下部。

“给我们显示一下剖面图吧。”摩根说,“把塔基室提升到人眼的高度。”

轨道塔的全息图失去了原先明晰的立体感,变成了一个发光的幻影——一个长长的薄壁四方形匣子,里面除了用于供电的超导电缆以外空无一物。最下面那部分被称为“塔基室”,尽管眼下它正位于这座山的一百倍高度上。它已经完全封闭起来,形成一个正方体的单间舱室,边长有十五米。

“进出口呢?”摩根问。

图像中相关部分的亮度迅速加大。两个完全相同的锁气室的外门显现在轨道塔南北两个面上,轮廓分明,位于导轨槽之间——按照所有太空居住舱通常采用的安全预防措施,两个锁气室尽可能地拉开了距离。

“可以想象,他们是从南门进去的。”值班官员解释说,“我们不知道南门在爆炸中是否损坏了。”

摩根想,另外还有三个入口呢——他感兴趣的是下面那一对入口。这是后来添加的几项设施之一,是在设计后期加进去的。其实,整个塔基室都是后来加上的——有一段时间,人们认为没有必要在这里建造隐蔽所,因为空间轨道塔上的这一段最终是要成为“地球”站的一个组成部分的。

“把底部转过来,对着我。”摩根命令道。

轨道塔的图像翻倒下来,划出一道明亮的光弧,横卧着飘浮在半空中,底部对着摩根。现在他能详尽无遗地看见二十米见方的底板——或者叫作顶盖,假如从轨道建造者的角度看的话。

靠近底板南北边缘,与两个独立的锁气室相通的是可以从下方进入的两个舱口。唯一的问题是如何到达舱口,它们位于六百公里的高空中。

“生命保障系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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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气室淡出,消失在塔的结构中。图像中出现了舱室中央的一个小柜。

“问题就出在那儿,博士。”值班官员阴沉地评论说,“屋内只有一个供氧系统。却没有净化器,当然也没有能源。在失掉了运输车的情况下,我不知道他们怎样才能活过今夜。温度已经在下降了——从日落到现在降低了十度。”

摩根觉得太空的寒气仿佛浸入了他的灵魂。失事运输车上所有人员都还活着的消息曾令他欢天喜地,但现在,这种兴奋情绪一下子消失了。假如他们在黎明前就会被冻死的话,即便塔基室内的氧气够用几天,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意义了。

“我想跟塞苏伊教授谈一谈。”

“我们无法同他直接联系上——塔基室的应急电话只通到中途站。不过,我试一试……”

结果没有他形容的那么绝望。线路接通的时候,接电话的人是司机-飞行员张。

“对不起,”他说,“教授正忙着。”

摩根心里疑惑不解,沉默片刻方才作答,说话的时候一字一顿,特别强调了自己的名字,“告诉他,是万尼瓦尔·摩根要同他讲话。”

“我会转告他的,博士——但是恐怕没有用。他跟他的学生正在摆弄设备,那是他们抢救出来的唯一的东西——一种什么分光仪,他们正拿着它对准一个观察窗……”

摩根竭力压下心头怒火。他正要回嘴说“他们疯了吗”,这时张又开口说话了。

“您不了解教授。最近一个星期我一直跟他待在一起。他这个人哪——嗯,我可以说,太死心眼儿了。我们三人一齐上阵才阻止他返回运输车继续去找他的设备。他刚刚对我说,反正我们要死了,应该充分利用时间,哪怕确保一件设备正常工作也好。”

从张的语气中摩根可以听出,尽管张心中不悦,但他对这位尊贵而执拗的乘客是相当崇敬的。教授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多年的心血最终都被投入到这次倒霉的考察中,尽可能多抢救一些东西是言之有理的。

“那就算啦。”摩根终于无可奈何地说,“既然塞苏伊教授不能接电话,请你简要介绍一下情况吧。至今我听到的都是二手的材料。”

他突然想到,不管怎么说,张的报告或许比教授能提供的要有用得多。这位司机硬要人家称呼他为飞行员,常常因此招来嘲笑,但他确实技艺高超,在机械工程和电力工程方面训练有素。

“我能报告的情况非常有限。事故突如其来,我们来不及抢救出什么东西——除了那台该死的分光仪。老实说,我压根儿没想到能走过锁气室。我们只有身上穿的衣服——情况大致就是这样。一个女学生顺手抓走了自己的旅行袋。你猜怎么着——里面装着她的论文草稿,写在纸上。天哪!压根儿不防火,这违反了轨道塔的规章制度。假如耗得起氧气的话,我们要把它烧了取暖。”

摩根听着从太空传来的话音,看着透明的——但显然是坚实的——轨道塔的全息图,顿时产生了一种极其怪异的幻想。他能想象,在最低的隔间里有几个十分之一比例的小人在来回走动,只要伸出手去便可以抓住他们,把他们拎到安全的地方……

“除了寒冷,另一大问题是空气。我不知道逐渐增浓的二氧化碳什么时候会让我们窒息而死——或许有人能把这一点也计算出来。”张的声音压低了几分贝,开始用一种近乎鬼鬼祟祟的音调悄悄说话,显然是要避免被旁人听见,“教授和他的学生还不知道南面的锁气室炸坏了,出现了漏气状况——密封垫四周持续发出嘶嘶声。情况有多严重,我说不清。”说话人的声音又提高到正常水平,“好啦,情况就是这样。我们等着你的回话。”

摩根自忖,除了“永别”,我们还能说什么呢?

对于那些善于在危急情况下做出决策的人们,摩根永远是钦佩的,但绝不忌妒。亚诺什·巴尔托克是轨道塔保安官,他就在中途站上,现在由他负责处理这个局面。两万五千公里下面,山体里面那些人距离事故现场只有六百公里,但他们能做的只有听取汇报、出出点子和尽量满足新闻媒体的好奇心。

不消说,玛克辛·杜瓦尔在事故发生几分钟后就与摩根联系上了,像往常一样,她的问题总是一针见血。

“中途站的人能不能及时赶到他们那儿?”

摩根迟疑了一阵子。毫无疑问,答案是“不”。但这么早就放弃希望似乎是不明智的——甚至是残酷的——要知道,遭受危难的人们已经交过一次好运……

“我不想给人虚假的希望,但我们这回可能不需要中途站帮忙也能应付。有一队人员在距离出事地点很近的地方工作——就在10K站——也就是一万公里站——他们的运输车在二十小时以后可以赶到塔基室。”

“那它干吗还不下来?”

“保安官巴尔托克很快就会做出决定——但是这么做可能也是白费力气。我们认为,他们的空气只够维持那段时间的一半。而且更严重的是保温问题。”

“此话怎讲?”

“眼下那上面是黑夜,而他们没有热源。暂且不要把这个情况透露出去,玛克辛,现在还不知道什么会先用完——热量还是氧气。”

双方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玛克辛·杜瓦尔一反常态地用一种不自信的声调说:“我有个想法,也许很愚蠢,气象站有大型红外线激光器,肯定……”

“谢谢你,玛克辛——愚蠢的是我。请稍等,我跟中途站谈一谈……”

摩根打电话的时候,巴尔托克挺有礼貌,但他的回答很不耐烦,明白无误地表明他认为这是外行人瞎掺和。

“对不起。”摩根道了歉,把线路转回到玛克辛那儿,“有时我们这位专家真的过于胜任了。”他带着愁苦的自豪感说道,“十分钟以前他就打电话给季风监控台。眼下他们正在计算光束的功率——当然啦,他们不能使用过分强大的激光,免得把他们都烧成灰烬。”

“这么说来,我想对喽?”玛克辛用悦耳的声音说,“你早该想到了,万。你还忘了别的什么呢?”

这无从回答,摩根也不想回答。他仿佛看到了玛克辛头脑里的那架计算机正在飞快地想出各种主意,并且猜到了她接下来就要提出的问题。

“难道你不能用那些蜘蛛车吗?”

“即便最新建造的蜘蛛车也会受到爬升高度的限制——蓄电池只能提供上升三百公里的动力。它们是用来检查轨道塔的,要等到塔进入大气层以后才用得上。”

“哎呀,装上更大的蓄电池不就得啦?”

“在两个小时之内能装上吗?问题甚至不在于此。现在正在试验中的唯一一辆车并不适于运送乘客。”

“你可以往上放空车嘛。”

“对不起——我们想过了。当蜘蛛车上升到塔基室的时候,车上要有一个操作员来完成对接作业。再说,一次接一个人,照样要花费几天工夫才能把七个人都接下来。”

“可你们总得想出个办法来才成呀!”

“有几个,都是疯狂的计划。假如有什么切实可行的东西,我会告诉你的。在此期间,你倒是可以帮我们做点儿事。”

“什么事?”玛克辛疑惑又充满兴趣地问。

“请向你的观众解释一下,为什么宇宙飞船可以在六百公里高空相互对接,他们当中却没有一艘能同轨道塔对接上。等你做完这件事,我们可能有一些消息可以提供给你。”

玛克辛略带愠色的图像从屏幕上淡出,摩根再次转过身来,面对操作室里有条不紊的忙碌景象,力图整理好自己的思路。尽管中途站上干练的保安官客客气气地让他碰了个软钉子,但他仍有可能想出一些有用的办法。他并不奢望有什么神奇的对策,但他比任何活着的人都更了解轨道塔的情况——沃伦·金斯利可能是个例外。沃伦也许比较了解细枝末节,但他摩根更能把握总体情况。

男女七人搁浅在高空,他们的处境在星际航行的整个历史上是独一无二的。一定有个办法可以让他们脱离危险,不能眼巴巴看着他们被二氧化碳窒息而死,或者等到舱室因为压力降得太低而变成一座名副其实的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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