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攀登 46.蜘蛛车
摩根想,自从第一次见到这座山以来,它的变化真大呀!山顶已经完全削平,成了一片平坦的高地,其中央部分就是那个巨大的“平底锅盖”,封住不久将涌来无穷人流的梯井。想想也奇怪,太阳系最大的航天港竟然深藏在大山深处……
谁也猜想不到,这里曾经矗立着一座古老的寺院,在三千年时间里凝聚着数十亿人的希望和敬畏。这里至今尚存的唯一与佛门有关的物品是马哈法师留下的遗物,不知其用意如何,东西现在已经装箱待运。
时至今日,无论亚卡加拉当局还是拉纳普拉博物馆馆长,对卡利达萨这口不祥的大钟都没有多大兴趣。最后一次鸣钟的时候,山顶遭到那阵短暂但非同小可的大风的袭击——那确实是一阵翻天覆地的狂风。眼下空气几乎静止不动,摩根和助手们缓步走向等候着的密封舱,它在检查灯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有人用镂刻板在密封舱外壳下部印上“蜘蛛二号”的字样,下面潦草地写着这样的诺言:
毋负众望。
摩根想:但愿如此!
他每次上这儿来都觉得呼吸困难,盼望大股氧气很快涌入他那饥渴的肺。然而,他感到惊奇和欣慰的是,他到山顶上来的时候,科拉连一次预备性警报也没有发过。看来森医生嘱咐的养生法正发挥着令人叹服的功效。
所有物品都已经装上蜘蛛车,物品用千斤顶托起,外接蓄电池将吊在下面。技工们还在忙着,匆匆完成最后的调节,撤掉多余的电源线。罗网般的电缆对于不习惯穿太空服行走的人来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危险。
摩根的弹性太空服是三十分钟以前刚刚从加加林送来的,有一阵子他认真考虑过是否可以不穿这种衣服。“蜘蛛二号”比玛克辛·杜瓦尔乘坐过的那辆简单的原型车要高级得多。它实际上是一艘小型宇宙飞船,装配着生命保障系统。一切顺利的话,摩根将把它跟轨道塔底部的锁气室对接起来,锁气室在几年前就是专为这个目的设计的。
算了,弹性太空服非常贴身,它同最早的一批宇航员穿过的蠢笨盔甲毫无共同之处,人的动作几乎完全不受拘束。他看过制造商的广告表演,由几个穿着太空服的杂技演员献艺,最精彩的节目是击剑和芭蕾舞。表演滑稽可笑,但证明了设计者所言非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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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根爬上那段短短的台阶,在密封舱狭小的金属入口处站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倒退着进入舱内。他坐下来,系上安全带,又惊又喜地发现空间很宽敞。“蜘蛛二号”是单座式的,即便装了额外的设备,也不像他担心的那样狭窄得叫人患上幽闭恐惧症。
两个氧气瓶巧妙地存放在座位底下,二氧化碳面罩装在梯子后面的一个小箱子里,梯子通向头顶上的锁气室。这么一点儿设备竟然决定了那么多人的生死!
摩根只带着一件私人物品——很久以前第一次访问亚卡加拉山时的纪念品,从某种意义上说,那是所有事件的起点。那个细丝收放器几乎不占地方,总共只有一公斤重。过了这么些年,它已经成了某种随身法宝——它依然是演示超级纤维性质最有效的方法之一,没有随身带上的话,他总觉得不踏实。而这一次旅行,它可能也会派得上用场。
他把太空服的快速释放操纵缆插入电源插座,试验供气的气流。在舱外,电源电缆已经切断——蜘蛛车靠自己供电了。
在这样的时刻,很难想到什么豪言壮语,这次救助行动毕竟是一种简简单单的作业。摩根咧开嘴冲金斯利勉强笑了笑,“把工作料理好,沃伦,等我回来。”随后他注意到密封舱周围人群里一个孤单的小人影。他暗想,天哪,我差点把这可怜的小家伙给忘了……“德夫,”他叫道,“对不起,我一直没工夫关照你。回来再补上。”
我会关照他的,他想道。轨道塔竣工以后,干什么都不愁没有时间了——甚至可以弥补他完全无心顾及的人际关系建设。德夫值得好好看护。他这样的小男孩,已懂得什么时候不该打扰大人,这表明他有远大的前途。
密封舱曲面门“砰”的一声关上,与衬垫紧密贴合在一起——门的上半部是用透明塑料制成的。摩根按下检查按钮,蜘蛛车的重要统计数字一个接一个显示在屏幕上。全是绿色数字,没有必要注意实际数值是多少。假如哪一个数值超出标定范围,数字会转成红色,每秒闪烁两次。诚然如此,由于工程师们一丝不苟的工作习惯,摩根观察到氧气指示为百分之102,主电池功率百分之101,外接辅助电池百分之105……
指挥员就是多年前主持那一次流产放线的同一人,一个沉着冷静的专家,他平静而安详的声音在摩根耳边响起:“所有系统处于标定值。你一切正常。”
“我一切正常。我正等着下一分钟的到来。”
旧时代发射火箭要有精确的倒计时,分秒不差的正时点火,接着是轰鸣声和猛烈的喷发。发射密封舱与发射火箭大相径庭,你很难想到二者之间有任何相似之处。摩根只需静待定时器上最后两个数字变为00,然后接通电源,把电能设定在最低值。
被探照灯照得明晃晃的山顶在他身下渐渐沉降下去——平平稳稳,无声无息。即便气球升空也不可能更加悄然无声了。但如果仔细倾听的话,他能分辨出双电机的嗡嗡声,它们驱动着巨大的摩擦驱动轮,轮子在密封舱的上下两方紧扣着导带。
速度表显示,上升速度每秒五米。摩根一步一步慢慢加大功率,直到读数达到每秒五十米——控制在每小时两百公里以下。按照蜘蛛车现有的负荷,这个速度是最经济的。辅助电池投弃以后,速度可以升高百分之二十五,达到每小时将近二百五十公里。
“谈点什么吧,万!”下面传来沃伦·金斯利欢快的话音。
“别打扰我。”摩根平静地回答,“我想放松一下,欣赏两个小时的景观。要听实况报道的话,就该请玛克辛·杜瓦尔上来喽。”
“她最近一个小时都在试图打电话给你。”
“代我向她致敬,说我忙着呢。也许,等我到达轨道塔……轨道塔上传来的最新消息怎么样?”
“温度稳定在二十度——季风监控台每隔十分钟以适度兆伏数向他们发射一次激光。塞苏伊教授火冒三丈,抱怨说这种做法把他的仪器扰乱了。”
“空气怎么样?”
“不太好。压力明显下降了,二氧化碳当然也在增浓。不过
你按时到达的话,应该没问题。他们尽量停止了一切不必要的活动,以便节省氧气的消耗。”
摩根想,我敢打赌,所有人都会老老实实待着不动,除了塞苏伊教授——跟这位老兄见面一定很有意思。他读过这位科学家写的广受赞誉的科普著作,那些书文笔华丽,啰啰唆唆。文如其人嘛,摩根猜想此公定是那副德性。
“10K站情况如何?”
“运输车还得两个小时才能开出。他们正在安装一些专用线路,以确保这一趟路上不着火。”
“好主意。我猜是巴尔托克的点子。”
“有可能。他们准备沿北轨下来,以防南轨在爆炸中损坏了。一切顺利的话,他们将在——呃——二十一小时以后到达。一切顺利的话,我们就不用派蜘蛛车运送第二趟了。”
不言而喻,两人彼此都很清楚,要想高枕无忧还为时尚早。目前一切似乎确实像期待的那样进展得很顺利,未来三小时他当然无事可干,只能继续欣赏越来越开阔的景观。
他已经到达三十公里高空,在热带的夜空中迅速而无声地不断上升。虽然没有月亮,但下方的大地上灿烂的灯光勾勒出一个个城镇和村落的轮廓,如同一个个星座。摩根望着天上和身下的星辰,不由自主想象着自己远离世界,迷失在宇宙深处。过了一会儿,他看到了整个塔普罗巴尼岛,海岸边村落的灯光影影绰绰。在遥远的北方,一片暗淡的亮光正在爬上地平线,仿佛预示着黎明的来临。他一时迷惑不解,继而意识到他看到的是印度斯坦南部的一座大城市。
现在他已上升到任何飞机都达不到的高度,航空史上还不曾有过这样的先例。虽然蜘蛛车和它的先驱者已经无数次爬到二十公里高度,但是没有人得到过允许超越这个高度,因为在二十公里以上是无法实施救援的。按照原计划,要等到塔基修到较为接近地面的时候才会正式开始这样的高空作业,到那时这辆蜘蛛车至少会增加两个伙伴,可以沿着系统的其他导带上下奔驰。摩根正在竭力撇开一个念头——假如驱动机械发生故障而动弹不得,结果会怎样呢?恐怕不但他自己的命保不住,塔基室里的人也完了。
五十公里。他已经到达了电离层正常时期最低的层面。他没期望能看到什么。可是他错了!
第一个征兆是密封舱的扬声器发出微弱的噼啪声,然后他用眼角瞥到了电光闪烁。闪光就在他的正下方,他是从装在蜘蛛车密封舷窗外面的反光镜里看见的。他尽可能地把镜面扭转过来,让它对准密封舱下面两米的某个点。他一时目瞪口呆,心里有点发毛,随后他拨通了斯里坎达山的电话。
“我有伴儿了。”他说,“我想这属于塞苏伊教授的研究领域。有一团亮光——哦,直径约莫二十米——正沿着我下方的导带移动。它跟我保持固定的距离,我希望它别靠过来。我承认它十分绚丽,呈现出一种动人的淡蓝色亮光,每隔几秒钟闪烁一次。我通过无线电线路能听到它的声音。”
过了足足一分钟,金斯利才用抚慰的口吻回答。“别担心——那只是圣爱尔摩火[1]罢了。雷暴期间导带上出现过类似的光。第一架‘蜘蛛’的驾驶员曾被它们吓得毛骨悚然呢。不过你就不用担心什么了——你浑身的屏蔽设施再好不过了。”
[1]围绕空气中一个物体发生的刷状或树状放电现象,常发生在暴风雨天气,出现在桅杆、树木等高耸物体的尖端。圣爱尔摩是地中海的渔业守护神,早期的航海者把这种辉光叫作圣爱尔摩火,并把它视为保佑自己的标志。
“我不知道在这么高的地方会发生这种现象。”
“我们也不知道。你最好同教授一起研究一下。”
“哦——它在慢慢消失——变大、转暗——现在不见了。我想空气太稀薄,不适合它存在。看着它消失,我很遗憾。”
“那只是开场戏罢了。”金斯利说,“瞧你头顶正上方有什么情况。”
摩根把外视镜转过来对准中天,外视镜里立即出现了许多星星。于是他把控制板上所有指示灯都关掉,在一片漆黑中守候着。
他的眼睛渐渐适应过来,在外视镜深处,一团微弱的红光开始燃烧、扩大,吞噬了星辰。它变得越来越亮,溢出外视镜的边框。现在他可以直接看到它了,因为它从中天扩展到半空中。那是一团笼状亮光,犹如一条条闪烁移动的标杆,正在向地球射去。摩根终于明白了,像塞苏伊那样的人,为什么会为了揭开它的秘密而奉献终生。
这是极光——它离开地极,浩浩荡荡直奔赤道而来,它是这里的稀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