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攀登 52.旅伴
对于摩根来说,肩上的千斤重负似乎已经卸下了。他得意扬扬,信心十足。这一次肯定能否极泰来!
诚然如此,但在把所有最微小的细节都周详地考虑好之前,他并没有离开原地。金斯利又一次催他赶快返回,声音听起来有些焦急,摩根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他不想给地面上或者塔里的人不切实际的希望。
“我在做一个小试验。”他说,“让我安静几分钟。”
他拿起使用过多次的纤维投放器——几年前帮助他坠下亚卡加拉山峭壁的那个小小的“细丝收放器”。打那时起,为安全起见,细丝已经做了一点改装。超级纤维的开头一米部分裹上了一层保护性塑料,这样一来,它就不像以前那样完全看不到了,甚至可以用裸露的手指小心操作。
摩根端详着手中的小盒子,意识到自己这些年来十分虔诚地把它看作护身符——逢凶化吉的护身法宝。不消说,他并不真心相信这玩意儿。他随身带着这个细丝收放器,自有合乎逻辑的理由。这一次攀登之前,他想到它也许能派上用场,因为它强度大,具有独一无二的起吊力。他险些儿忘了它还有其他功能……
他又一次费劲儿地从座位里爬了出来,跪在蜘蛛车小型舱口廊的金属护栅上,检查引起这一切麻烦的原因——肇事的螺栓就在护栅另一边,距离仅仅十厘米。虽然栅条排列很密,手伸不过去,但他试过了,可以从护栅旁边伸过手去,这没有多大困难。他放出开头一米裹着塑料的细丝,把末端的环用作铅锤,让它向下穿过护栅。他又把细丝投放器牢牢塞在密封舱的一个角落里,以免不小心把它碰出舱外,然后他从护栅旁边伸出手,直到抓到晃荡着的环。这不像他预料的那么容易,因为即便穿着这种上乘的太空服,他的胳膊也不能随意弯曲,那个环来回摆动,老是抓不着。
试了五六回,虽说还不至于烦躁,但确实是相当累人的。他知道自己迟早会成功——他已经把纤维圈套在了螺栓的无螺纹部分,位置刚好是在螺栓卡住的带子后面。现在,真正棘手的工作是……
他从细丝收放器中放出足够长的超级纤维,让裸露的纤维伸出并绕过螺栓,接着他把两端收紧,直到感觉到圈套切入螺纹槽内。摩根还从来没有跟一厘米粗的淬火钢料打过这种交道,他也不知道完成这项操作需要多长时间。他把身子死死抵在舱口廊上,开始拉起他那看不见的锯子。
五分钟后,他汗流浃背了,却搞不清楚工作是否取得了进展。他不敢松手,生怕纤维脱出螺栓上锯出的锯槽——他希望自己已经锯出了锯槽,因为它同纤维一样细得看不见。沃伦呼叫了好几次,声音一次比一次慌张,摩根却只简单回答了几句,让他放心。过会儿他得休息一下,喘口气,解释一下他在试着干什么。他至少应该对心急火燎的朋友们说明这一点。
“万,”金斯利问,“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塔里的人一直在打电话,我该怎么向他们交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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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给我几分钟——我正在锯那只螺栓呢……”
一个平静而威严的女性声音打断了摩根的话,让他大吃一惊,险些儿撒手丢了那条宝贵的纤维。太空服使她的话音低沉了一些,但影响不大。他对她的话音非常熟悉,虽然已经几个月没听到她说话了。
“摩根博士,”科拉说,“请躺下来休息十分钟。”
“商量一下,五分钟行吗?”他请求道,“我这会儿正忙得不可开交呢。”
科拉不屑回答。有些机子能够进行简短的对话,但摩根的机子不在此列。
摩根遵守了承诺,他持续做了整整五分钟均匀的深呼吸,然后又开始拉锯。一前一后,一前一后,他操作着那条超级纤维,俯身面对护栅和四百公里下的地球。他能感觉到相当强的阻力,这说明他已经取得了进展,那只顽固的钢制螺栓一定被锯开一个口子了。但是要确认缺口到底有多深是不可能的。
“摩根博士,”科拉说,“你非躺半小时不可。”
摩根小声骂了一句。
“你搞错了,小姐,”他回嘴说,“我的自我感觉很好嘛。”他在撒谎,科拉知道他胸中的疼痛……
“你到底在跟谁说话,万?”金斯利问。
“一个过路的天使。”摩根回答,“抱歉,我忘记关上麦克风了。我想再歇一会儿。”
“你进展如何?”
“不好说。不过我肯定,已经锯得相当深了。一定有……”
他恨不得把科拉关掉,但即便她不是深藏在胸骨和太空服织物之间根本摸不着,她也是关不掉的。能够被关掉的心脏监控器不但无用,而且危险。
“摩根博士,”科拉说,她现在显然十分恼火了,“我不得不坚持我的意见。你必须彻底休息半小时以上。”
这一回摩根懒得回嘴。他知道科拉说得对,但你不能指望她懂得现在的问题不止是一条人命。他也深知,她同他所造的桥梁一样,有一个内设的安全系数。她的诊断是悲观的,他的状况不会像她煞有介事地宣称得那么严重。或者说,他真心希望不会演化到那么严重。
他胸中的疼痛似乎没有加剧,他拿定主意对疼痛和科拉都置之不理,继续用那一圈纤维缓慢而坚定地锯下去。他坚定地思忖着:要一直锯下去,无论需要锯多久。
新的警告并没有接踵而来。当重达四分之一吨的无用累赘从蜘蛛车上卸落的时候,车身猛然倾向一侧,摩根险些被摔到外面的无底深渊里。他丢下细丝收放器,伸手去抓安全带。
一切却如做梦般缓慢。他没有恐惧,只是横下一条心,决不在引力作用面前不战而降。然而,他找不到安全带,它一定被摔进舱室里了……
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正在使用左手,最后才突然注意到左手夹在开着的舱门的铰链旁边。然而他没有缩手回到舱内,因为掉落的蓄电池对他产生了催眠作用,只见蓄电池像某种怪异的天体一样慢慢旋转着,逐渐从视野淡出,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完全消失不见。直到这时,摩根才勉强回到驾驶舱,一屁股坐到座位里。
他在那儿坐了好久,心脏怦怦直跳,等待着科拉再一次提出愤慨的警报。令他惊讶的是,科拉默不作声,似乎她比摩根本人受到了更大的惊吓。他不想再惹她生气了,从现在开始,他要安安静静坐在控制台前,尽可能放松紊乱的神经。
他终于恢复镇静了,于是打电话给斯里坎达山。
“我把蓄电池甩掉了。”他听到地面传来的欢呼声,“现在我要关上舱口盖继续上路。请转告塞苏伊教授一伙,一个多小时后准备接我。感谢‘肯特’号空间站提供光照——现在不需要了。”
他给座舱重新增压,打开太空服的头盔,深深吮吸了一口富含维生素的橘子汁。然后,他挂上驱动杆,松开制动器,蜘蛛车全速攀升,他往后靠去,感到浑身轻松愉快。
只是等车子攀登几分钟以后,他才觉察到有一件东西丢失了。他急切地凝望着外面舱口廊上的金属护栅。不,它不在那儿。没关系,他随时可以再做一个细丝收放器,替换跟着废弃蓄电池落回地球的那一个。一个小小的牺牲,换取了这么大的成就,完全值得嘛。
他又是为什么不能纵情享受胜利的喜悦呢……
他失去了一位忠诚的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