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联袂 · 3
他把小琪托在肩头,一手执剑,慢慢走入水中。水渐渐没了上来,从膝盖到大腿,从腰到胸口。不停涌入的海水冰冷而急切,汹涌的暗流将卷入其中的人向别处扯去。高欢暗自运气,每一步都踩入了地底三分。
从大堤到对面的山坡只有五丈的路,可他却走得很慢。
滔滔大水中,前面忽然卷起了一个小浪花,笔直朝着他们而来。
突然,高欢右手动了,小琪只见一道电光击入了水中,割裂了地底。
“不要看!”出剑的同时高欢低叱一声,她忙乖乖地闭上了眼不去看。
水中涌出了殷红的血,大股大股的,仿佛水底盛开了一朵奇异的花朵。同时,一个黑衣人已从水底浮了上来。一个没有头的人,四肢扭曲如麻花,手指上还扣着一枚未发出的暗器。
这边,风砂看到高欢出手,也及时令孩子们转过头去。
这一剑之后,高欢的脚步更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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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连风砂也看出来了,高欢之所以走得慢,是因为他全身正处于极度的紧张防备之中!一边保护着肩头这个小女孩,一边又面对着水底可能潜伏的看不见的杀手,他的每一步都必须没有破绽,让人无懈可击。
就在这边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极点的时候,只听上游一声巨响,一道极其凌厉的剑光惊电似地横空一闪。那株城中唯一的千年杨树已轰然倒下,正横在一丈宽的大堤决口上。
一剑截断巨木,那是何等惊人的一剑!
巨木倒下之时,风砂看见那显眼的大红披风高高扬起,在晨曦中更加鲜艳如火。任飞扬显然也是经过激烈的搏杀才走到那边的——因为决口附近的水也已经变红,红得就像他的披风。
然而高欢眉梢跳了一下,稍微有些不解。
以任飞扬的能力,其实并不该那么久还没解决问题。
那边,任飞扬仍在与那些敌手缠斗——他不是没能力杀他们,而是他实在想试试自己的武功有多高。从小到大,他没有出过太平府,只听别人一直夸他功夫好,可因为居于一隅,宛如井底之蛙,始终找不到所谓的“江湖人士”、“武林高手”比试,所以让他对自己的身手到底如何始终半信半疑。
如今这帮人显然就是什么“江湖中人”,当真是再合适不过的练手对象,还是自己送上门来的——任飞扬一看就来了兴致,也不管是什么场合,就准备好好试试自己到底有多少水准。跃跃欲试中,一下子把那头的高欢他们忘了一干二净。
那黑衣人共有四个,都一身劲装,手持短刀,围住了他。
任飞扬单足点在那棵倒下的巨木上,目光落在了一个身上。这个人穿着镶有金边的黑衣,手持一对短剑,不停的低喝着吩咐其余几个人分开聚拢,布置阵势——看起来是四个人中的头,也是武功最好的一位。
“好,我先用十成功夫来试他一试。”他心念一动,剑已刺出。
只见一道光华从茂盛的绿色里射出,快得如一掠而过的风。第一次和江湖人交手,任飞扬不敢托大,一出手就用尽了全力。这一剑是虚招,他算准了对方会向右躲避,故一剑出手后就准备在右边再出剑。
可不等他使完虚招后转动手腕,手底一震,这一剑竟直直插入了那人心口!
黑衣人的眼睛凸出, 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个红衣少年——在这个偏僻的渔村里,居然藏着这样的一流高手?!如此快的剑,如此快的身法,这样的身手、全天下武林也寥寥可数!
“呃……”黑衣人张了张嘴巴,想说什么,可喉咙里只涌出了一口血,便倒了下去。
“怎么一回事?”任飞扬怔怔地想,想不通是自己武功太好,还是对方太臭——他不知道,刚才出手一剑,虽是虚招,可那种速度已让这些二流的武林中人不及闪避!
“那好,我用六成功夫再试试。”他刚刚想定了念头,对方两名黑衣人看到首领倒地,齐声怒喝,已一前一后同时扑了过来。
“太好了,正合我意!”他大笑,扬起剑迎了上去。
前面那人使的是一队分水峨嵋刺,直刺他的双目,而背后那人的一柄短刀已斩向他的后心。谁都以为他只有向左右闪,可他偏偏闪电般往前一扑,往前把眼睛往一对峨嵋刺上送去!
他向前的一冲之时,右手长剑已从臂下穿过,毒蛇般准确地刺入了身后那人的心口。这时,身形冲到了极限,他才抽身急退,手腕一转,长剑自下而上斜斜削起,只是一闪,背后那两柄峨嵋刺连同两只手就飞了出去。
又只是一瞬,便解决了两个对手。
然而这时他也感到了双目的微痛,刚才那两柄峨嵋刺几乎划破了他的眼睑!只差千分之一秒,可这正是他所要追求的。
“看来,只用六成,还是有点冒险……”嘀咕着,他转身看着最后一个已经在发抖的黑衣人,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这一个,用五成吧!”
他喜欢速度,也喜欢冒险。正如他喜欢穿大红的披风一样。
那边,水还在慢慢上涨。岸边、水下,不知还有几个杀手虎视眈眈。
高欢托着小琪,慢慢涉水走向山坡。
一路走得非常慢,一步又一步,水渐渐漫到了他的腰,他的胸口。
风砂让孩子们躲到树后安全的地方,防止杀手们发动袭击,而自己却不顾危险地走出来,在坡上看着高欢,急切地等他前来。
这短短一段路,仿佛长得没有尽头。
只有坐在高欢肩头的小琪,抱着那青磁坛子,仍无忧地向对岸的伙伴们招手欢笑。
每一步的步幅都是相等,仿佛尺子量过一样精确。白衣侠客的姿式机械而完美,全身防御得无懈可击,一路走来,手不离剑柄,时刻提气凝神防备着,不让那些暗中觊觎的杀手找到任何可乘之机。
短短一段路,走了大半个时辰。在太阳升到头顶的时刻,高欢终于到了坡地旁边。
风砂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放松的表情,她不管周围隐藏的危险,跪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对着他伸出了手,急切:“把小琪递给我,你再上来。”
高欢没有动,仿佛忽然觉察了什么变化,脸色微微一变。风砂被他目中闪过的冷利目光所惊住,然而却不敢动弹——生怕一动,便会被人趁机偷袭。
高欢什么话也没说,全身象僵住了一般,手按在剑柄上。
“我背后。”他低声吐出三个字。风砂抬眼向他身后望去,脸色亦已苍白:激流对面的大堤上,茅草唰唰分开,几十支劲弩已对准了高欢与小琪!
居然……居然还有那么多的伏兵!
那些神水宫的人,是刚才一路都找不到破绽,无机可趁,所以此刻孤注一掷地想趁着高欢上岸的瞬间、把他射杀吧?叶风砂的脸色慢慢苍白。
“对不起……”她低声吐出几个字,手指绞紧,“我、我连累了你。”
高欢没有回答,薄唇抿成一线,一动也不动地站在水中,一手握剑,一手托着肩上的小琪,宛如一座石像。他若不动,全身都处于严密防守之下,并无一处有空门,甚至连岸上的风砂都在他的保护之下;可他只要稍动一下,周身的杀气难免有波动,几十支劲弩便会立刻射杀他于箭下!他还护着一个孩子和一个女人,不能冒这个险。
看出了奥妙,这一下,连风砂都不敢再动了。
小琪是个聪明孩子,看见姨姨和高叔叔都不动了,便也乖乖地抱着坛子不声响。然而小孩子也感觉出了有什么地方不对,不再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蹙起了小小的眉头,左看右看,想从两个大人脸上看出什么来。
风砂跪在石上,高欢站在水里。两人的目光同样镇定而从容,仿佛水边的两尊雕塑。
他们在等,等任飞扬回来——只要他一回来,这里危险就可以解决。
可正杀得兴起的任飞扬,少年心性,丝毫不知这边的极度险情。只见大堤决口处红衣翻飞,剑光如闪电掠过,将那些杀手一个个格杀,血染红了水面。
那个红衣少年,第一次和江湖人对垒,正杀的开心吧?
风砂跪在石上,看着下边激流中的高欢。他就象一尊亘古不变的石像,没有一丝破绽。
然而,水还在慢慢上涨。冰冷的海水灌入大堤内,从他胸口漫到了下颔,又从下颔漫到了嘴边。远处隐隐听到了“大堤决口了”的惊呼,是那些留在村子里的老弱妇孺发现了这边的异常,忙着奔过来抢险。
风砂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必须在村民们来到之前、解决这里的一切!不然等那些毫无武功的百姓卷入这里的一场腥风血雨,不知道又要伤害多少无辜!
然而高欢仍一动不动,连眼都没眨一下。他的神经,仿佛是铁丝做成的。 风砂也没有动,跪在石上,始终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水渐渐漫过了他的嘴、他的鼻,只露出一双眼睛。他已无法呼吸!
风砂看着高欢没入水中,目光始终不变,同样的镇定而冷静。她知道,此刻,只要她一动一惊呼,这个平衡就会被打破,对方就会立刻趁机发动最后的袭击!
高欢看着她,目光也有佩服之色。水一分分地往上涨,将他的眼睛湮没,然后是眉骨,是额头——终于,汹涌的流水彻底把他吞没!
“姨,高叔叔沉下去了!”毕竟是孩子,看到这里,一直拼命忍住的小琪“哇”地哭了出来,“快……快救救他啊!”
“闭嘴,别动!”风砂几乎是恶狠狠地叱道,一反平日的温和。
小琪立刻被镇住了,不敢再说一句话,只好抱着瓷坛不做声地抽泣。然而只是一转眼,她察觉了什么,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着水下——高叔叔……高叔叔还活着!
因为,她发觉托在她腰间的那只手,依然稳定如铁,没有丝毫放松。
半柱香过去了,水下的高欢没有动静。没有动,甚至没有呼吸!
这一下,连风砂的眼中都有了担忧之色。
那一边杀戮声渐渐停止,想来是任飞扬已经将那群人处理得差不多了。这个任性的红衣少年,这下可以想起这边同伴的情况了吧?
风砂刚刚松了口气,突然间,水声大动,小琪被人如箭般从水面抛起!
凝滞了半天的平衡,就在这一瞬间被打破了。
然而,所有的袭击却不是冲着水下那个人而去。“嗖嗖嗖”,几十支劲弩一起发射,如雨般向半空中的小琪射去——只怕这个孩子再次落到水面时,已万箭穿心!
“不要!”风砂脱口惊呼,闪电般抬头,却看见红衣如火般掠来!
半空一放一收,红色的披风如席般卷到,几十支劲弩悉数被包住。任飞扬!那个少年心性的家伙终于玩够返回了!难道……那个叫做高欢的人,人虽在水下,却已然算准了任飞扬返回的时间?
与此同时,水面碎裂,高欢已如腾蛟般跃起!
“别看!”他厉声喝道,拔剑在手。
任飞扬右臂轻舒,抱住小琪落了下来。听得高欢厉叱,他人未着地,左手便是一扬,巨大的红披风已罩住了孩子们的脸。
转瞬高欢已到了对岸,剑光闪出!
雷霆炸开在大堤上,风雷之声里夹着惨叫,令人心颤;而冲天而起的血柱和残手断足更构成了触目惊心的图案!剑光只闪了一下,对岸已没有了人声。
杀气好重的一剑!仿佛来自于地狱!
连任飞扬都有些呆住了,刚才连杀多名江湖人而来的那一点飞扬自诩也消失了,只是怔怔地回味着刚才看到的那一剑。这样凌厉而血腥的一剑,连他自问也使不出来!
“好厉害!”他喃喃道,有点出神地看着对岸白衣执剑的高欢,额上冒出一滴冷汗,“想不到这家伙杀起人来可真不含糊……难怪不让孩子们看了。”
“到底是什么来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