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读书

第五篇 同生共死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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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间,门外又传来两声急促的惨叫!

在炸药落地之前,一只手伸了进来,一把握住了燃烧的引绳——当这只纤美如玉的手舒开时,火已灭,灰已冷。

门外那些神水宫的下属已然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每个人颈中都有一道剑伤。

那样快的剑,几乎只能看得到绯红色的光,却在刹那间削断了数人的颈椎。

“靖姑娘,是你!”鬼门关上转了一圈回来,风砂定了定神,认出了来人,不由惊喜若狂,忙扶住任飞扬出了暗室,对那个绯衣女子连连敛襟行礼,“你可来了!”

那个绯衣女子缓缓一笑,轻轻将剑上的血珠甩落:“来得晚了一些,让你受惊了。”

她的眼光落在血披满身的任飞扬脸上,微微点头:“毒是退得差不多了,可伤又重了不少——看来今天要带走他也实在有些麻烦。”

任飞扬迟疑地看着她,不知道眼前这个清丽的绯衣女子来自何方。然而方才她那一剑却让他变了脸色,这个生长于海边小城的少年,实在是从小到大没见过如此迅捷凌厉的剑法——这样的武,简直几近神话。

风砂忙在一边说明:“这是听雪楼的阿靖姑娘,就是她带你回来让我救治的。”

“听雪楼?”任飞扬脸色变了。不是感激,而是愤怒:“高欢也是听雪楼的杀手!你们又杀我,又救我,到底想干什么?有何居心?”

风砂也怔住了:什么?高欢也是……听雪楼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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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靖却微微地笑了,生神态冷漠:“杀你是高欢个人的事,与听雪楼无关;救你则是楼主的主意。”她顿了一下:“无论怎么说,你这条命还是我救的。怎么都该说一声谢谢吧?”

迟疑了许久,任飞扬终于道:“多谢。”

“多谢?光一声‘多谢’没什么用。”阿靖的笑容带了几分讥诮,冷然,“我既救了你,你就得还我这个人情。” 她的眼眸冷锐:“否则,我一样可以把这条命收回去。”

任飞扬不服:“你待怎样?”

阿靖笑容顿敛,一字一字道:“加入听雪楼,为我们效命一年。”

见他不答,她又冷冷一笑:“一年的自由换你十九岁的性命,的确已很便宜——你如果不答应也没关系,把这条命还给我就是了。”

任飞扬目光闪了闪,似乎在沉思,忽然问:“所谓的‘人中龙凤’,就是你和听雪楼主么?”

“……”诧异这个少年忽然问出这个问题来,阿靖吃了一惊。

旁边的风砂却是点点头,替她承认了。

“真的是你?”任飞扬眼里忽然亮了起来,“怪不得方才那一剑如此惊人!你们就是当今江湖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了,是不是?听雪楼,也是江湖上如今的霸主,是不是!”

进入江湖,正是他目前心里所向往的,而能和江湖上绝顶人物合作,更是梦寐以求——然而,迟疑了许久,他却依旧还是摇头:“不……要我和高欢共事一主,办不到!”

“高欢不会知道你还活着。”阿靖神色不变,静静道:“你恨高欢,是不是?——高欢是经过特殊训练的杀手;你武功虽强,经验却太差。你若想打败高欢,只有加入听雪楼,我们会给你你所缺少的东西:经验,机变,以及其他。”

“一年之后当你离开听雪楼时,便可以找他复仇。”

任飞扬沉吟许久,神色瞬息万变,

忽然一抬头,眼神亮如闪电:“好!”

 

脱出险境后,风砂第一个念头就是直奔东厢房——孩子们怎么样了?一定不会有事……要知道,他们平日都是一群机灵鬼啊。

她一直往门外走去,却不敢再往深处想下去。

她刚刚到门口,身边绯红色的衣衫一闪,阿靖已经抢到了身侧。听雪楼的女主人伸手挡住了她,轻轻叹了口气:“你别过去了,全死了。”

“全……全死了?”风砂一下子全身无力,扶着墙,目光突然空了。

小飞、阿诚、小琪……这些她抚育了四五载的孩子,全死了?

不到一天之前,他们还在身边嬉笑玩乐,还说着长大了要替任飞扬向高欢报仇的话——而如今,却已然阴阳相隔!那些孩子,最大的也不过十二岁啊……这些人,怎么会……

她用力咬着牙,直到唇角沁出了血丝。

一把推开了靖姑娘,风砂发疯一般地冲入东厢,却看到了狼藉一地的孩童尸首。

仿佛忽然间脑子就一片空白,叶风砂双膝无力,踉跄跪倒在地,半晌才呜咽哭出声来,在满地尸首里痛哭。绯衣女子站在血泊里看着她,眼里浮出了淡淡的叹息,却没有说话。

这些十几岁就横死的孩子,总是让她想起自己的血色童年来。

许久,仿佛所有的泪都已经流尽,风砂红着眼抬起头,清澈的眼中已然满是仇恨之色,低声咬牙:“神水宫,你逼人太甚!……不可原谅……我绝对不能和你们罢休!”

她蓦地抬头,在绯衣女子面前跪下,咬牙低声道:“靖姑娘,我自知武功低微……可我无论如何都要报仇!请姑娘相助!”

“相助?”阿靖神色不动,看着天际的白云,淡淡冷笑:“明知我做事向来有代价,你拿什么东西与我交换?”

“无论做什么,只要风砂有一口气在,必以性命交付姑娘——”她抬头望着阿靖,眼神深处仿佛有幽暗猛烈的火,在灵魂中烈烈燃烧,夹着绝望和疯狂。

又是一个为了得到鲜血和力量而不顾一切的人……就如她的当年。

究竟,仇恨是什么东西?竟然将所有纯净的灵魂都拖入了血污的炼狱,从此万劫不复——这个叫叶风砂的女子,曾经是那样水一般柔顺明净的人啊。

这样的女子,终究还是堕入了血池么?

阿靖默默叹息了一声,手指抚摩着袖中清光明澈的血薇剑,目光在面纱背后瞬息转换不定。

叶风砂没有动,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年纪相若的女子,不曾站起。她那样平静然而猛烈的目光,仿佛是无形的压力,隔了空气向对方压过去。

“借你力量的话,你能拿什么回报我呢?——你根本不是适合在这个江湖里生存的人啊……”阿靖轻轻摇头,茫然地低声,“进入江湖,就是你的坟墓。”

然而,低头看见一动不动跪在地上的叶风砂,似乎再也不忍看见这个女子一直忍受着如此的屈辱折磨,她俯身伸手轻轻将她扶起。

在看着蓝衣女子眼神深处几近绝望疯狂的表情时,面纱后的目光,彷佛无声的叹息了一下,终于淡淡道:“好罢……你也不用投效听雪楼,我答应你,如若萧楼主也有意铲平神水宫,那么,我倒可以答应以宫主之首相赠。”

风砂抬头看着这个绯衣的女子,有些失望的、坚持着问:“你…也不能肯定的答允我么?你是听雪楼首脑人物,灭神水宫还不是一声令下的事情?——你终究还是不肯?”

因为再度的绝望,她紧紧抓住了绯衣女子的手,十指用力的几乎刺破她的皮肤。

然而,阿靖没有拨开她的手,看着叶风砂的眼睛,她却冷漠的点了点头:“不错……你能做甚么?你这样的人,到了听雪楼里根本没有得到重用的机会。就是我答应了,但是萧楼主呢?他可是从来不做不对等的交易。”

叶风砂放开了手,看了她片刻,然而无法从那冰雪般的目光内看出任何缓和的迹象,再也不多想,她起身,一字字道:“那么,就当我没求过你!我自己一个人也会去想办法的!”

她转过头去,纤弱的背影却在微微颤抖。

其实她也知道,如果只凭一己之力,对抗神水宫根本是不可思议之事——以当今武林格局来看,要扳倒在西南称霸的神水宫,虽不是不可能,但是有这个实力的,除了中原霸主听雪楼外,唯有黑道第一势力风雨组织。

然而,要请动风雨这样的杀手组织需要巨大的财富,根本不是她所能付得起。

“或者……用任飞扬来换吧!”蓦然,阿靖的声音在身后冷漠的响起,带着笑意。

叶风砂一震,莫名的回头望向那个一身绯衣的女子,等待她的解释。

阿靖微笑,淡淡道:“你对于他有救命之恩啊……以他那样的性格,就算你不开口求他帮忙,只要让他知道了你目前的情况——我想,他必定会不惜一切为你复仇吧?”

说起那个红衣黑发的少年,绯衣女子漠然的开口,提出了条件:“他那样的人,才是听雪楼最需要的——如若任飞扬愿意为你而发誓永远效忠于听雪楼,那么,我倒是可以向楼主提议,开始着手安排进攻神水宫的计划。”

叶风砂怔怔地听着,彷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如何?”阿靖淡漠的笑了,似乎不愿多说,转头问:“你是要自己去求他,还是让我转告他你目前的情况?……我想,只要他知道你的情况,他是绝对不会置身事外的。”

风砂无言,过了一会儿,才低下头轻抚自己的右手。

白玉般的手背上,那深深的牙痕中还在流血。这些年来虽然同在一个小城,他们却不曾相识——然而在密室中的短短片刻,在死亡边缘的共同挣扎,却在片刻间在他们之间建立起了某些人一生也无法达到的亲密情谊。

然而,她却要为了自己的仇恨,把他推上一条万劫不复的路么?

“不。”许久许久,一个字斩钉截铁地从叶风砂的嘴角吐出,她的手用力握成了拳,上面的伤口再度裂开,血顺着雪白的手掌流了下来,一滴滴滴落地面。

她仰起头,眼神坚定:“那是我自己的事,不要把他扯进去!靖姑娘!”

“我不想他成为另一个高欢!”风砂看着阿靖,眼光冷彻入骨,但语音却在微颤:“听雪楼会毁了现在的任飞扬的……求求你,别让他去听雪楼,放过他吧。”

“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更是难得。”阿靖目光也变了变,叹息,突然凝视着她低低道:“不过事到如今,我也无能为力。楼主知道他是个人才,所以让我跟在高欢后面救下了他——楼主的令已下,覆水难收。如果任飞扬不肯,那末,他便只有把那条命还给我。”

风砂怔住,看着眼前这个年纪与自己相若,却握有生杀予夺之权的少女,看着她冷漠的脸色和不动声色的眼睛——难道,这就是江湖传言中、翱翔九天的凤么?那样孤独而冷漠,哪里有百鸟朝贺的雍容与华贵?

那样锋利的眼神背后,隐约却是极度的落寞。

风砂做了最后的努力,再次出言相求:“靖姑娘,反正如今没有任何人知道任飞扬是不是被毒杀。你可不可以收回命令,放过他?——我知道你可以的!”

目光闪烁了一下,阿靖沉吟未决。

正待回答,却突听身后一人淡淡道:“你错了,她不可以。”

这个声音淡然而冰冷,带着说不出的高贵与威严,仿佛天生就是高高在上的主宰者。

但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阿靖的神色却变了。

风砂惊讶地回头,不由也怔住。

院门口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位身披白裘的青年公子,正冷冷看着她们二人。他眉目清奇,目光锐利,可面色却颇为苍白,嘴唇也是反常的红润,仿佛刚刚吐了一口血似的。因为身怀医术,风砂一看之下,便知此人身有恶疾,已趋不治之境!

阿靖缓缓走到他身前,单膝下跪,低声道:“拜见楼主。”

绯衣一动,方才弯腰,那青年公子已经抬手扶住了她的手臂,轻轻咳嗽着,无奈道:“何必那么客气,阿靖。”

在抬手之间,风砂发现他的腕骨很细,腕间系着一条淡蓝色的丝巾,完全是书生气的手。

平视着阿靖的眼睛,青年公子微微颔首,赞许:“方才我已在偏房与任飞扬见过面了,他已答应我加入听雪楼——他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听他这等口气,风砂心中突然一动,不自禁的脱口而出:“听雪楼楼主?你是萧忆情!”

与此同时,她心下一黯,已知任飞扬终究要踏入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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