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 2
主人的妻子又不好意思说“用不着”,只好又含糊地应了一声“唔”。
“过去有个赫拉克勒斯牵来了一头牛。”迷亭说。
“您说的那个赫拉克勒斯是个放牛的牛倌?”主人的妻子问道。
“他可不是牛倌呀。既不是牛倌,也不是伊吕波牛肉店的掌柜,因为当时希腊还没有一家牛肉店哪。”
“哟,是希腊的事儿?既然那样,您何不早说?”看来主人的妻子对于希腊这个国名还是晓得的。
“不过,我不是已经说过是赫拉克勒斯了吗?”迷亭说。
“赫拉克勒斯就是希腊呀?”主人的妻子说。
“不错,赫拉克勒斯是希腊英雄啊。”迷亭说。
“怪不得,我还以为我晓得呢。那么,那个人他怎么啦?”
“他呀,就和太太一样,正在呼呼大睡。”
“哟,真讨厌!”主人的妻子说。
“他正在大睡,瓦尔冈之子就来啦。”迷亭说。
“瓦尔冈是什么东西?”
“瓦尔冈是个铁匠,这个铁匠的儿子就把牛偷走了。不过,他是揪着牛尾巴倒着牵走的。赫拉克勒斯一觉醒来,就到处去找牛,结果没有找到。他当然是找不到,因为那偷牛人是拉着牛尾巴倒走的,蹄印都是朝前的。作为一个铁匠的儿子,真难为他想得出来。”迷亭先生已经忘了天气的本题,越说越起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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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亭接着又催苦沙弥赶快起来,他说:“可是,你的丈夫怎么的了?还在睡午觉哪?睡午觉在中国诗人那里虽然被认为是风流的行为,可像苦沙弥君这样把它当成每天不可缺的功夫,就不免显得俗气了。这不就等于每天都要死过去一会儿吗。太太,麻烦你,把他叫起来!”
主人的妻子也颇有同感地说:“唔、唔,他就是这样,真叫人拿他没办法。您想想,这么没完没了地睡,肯定会伤身体,而且又是刚刚吃过饭。”说着,她站了起来。
迷亭显得满不在乎,也不管人家没有问他,就开口说道:“太太,你提起吃饭,我可是还没吃哪。”
“哎哟,可不正是吃饭的时候,您看我怎么一点也没有想到。不过,我们这里没什么好吃的,给您来个茶泡饭吧!”主人的妻子说。
“不,不必给我做饭啦。”迷亭说。
“不过,反正我们这里不会有您喜欢吃的。”主人的妻子稍带些不高兴的口吻说。
迷亭立刻明白了,说道:“茶泡饭、开水泡饭都不必了,我刚才在来的路上已经订好了一份饭菜,送到这儿来,我回头就在这儿吃。”他说出了不是一般人所能说得出口的话来。
主人的妻子只发出了一声“哎哟”。这个“哎哟”既表示吃惊,也显出不满,还有可以省掉她准备饭菜麻烦的高兴的味道。
就在这时,主人受不了这种从没有过的吵吵嚷嚷声音,好像好梦被惊破了似的,晃晃悠悠地从书斋里走了出来。他打了个呵欠,满脸不高兴地说:“你总是喜欢大声嚷嚷,人家正睡得舒舒服服,硬被你吵醒。”
迷亭立刻答道:“哟,大驾醒啦,惊了阁下的好梦实在惶恐得很,不过偶尔搅搅你的梦,也好嘛。来,请坐。”迷亭的这番话,简直使人弄不清谁是主谁是客了。
主人一声不吭地坐了下来,从细木嵌镶的烟盒里抽出一支朝日牌香烟,大口大口地吸了起来。突然他看见迷亭扔在对面角落里的一顶帽子,说了句:“怎么,你买了新帽子啦?”
迷亭立刻把草帽拿到主人和主人的妻子面前,得意地说:“怎么样,不错吧?”
主人的妻子伸手不停地抚摸着那顶草帽,说道:“哟,真漂亮,编得又细又柔软。”
“太太,这顶草帽戴起来可方便啦。你让它怎样它就怎样。”迷亭说着,便握紧拳头,朝着这顶巴拿马草帽狠狠打了一拳,果然草帽立刻出现了拳头大小的一个坑。
主人的妻子刚说了一声“真有意思”,迷亭立刻又伸出拳头从草帽里侧向上狠命地一顶,草帽立刻变成了一个锅底形的尖顶。他又拿过草帽,从两边的帽檐儿压起,压平的草帽就像用擀面杖碾过的面团一样。然后他又从一侧像卷席子一般地把它折叠起来,一边说:“你们看就这样,”说着将它揣进怀里。
主人的妻子仿佛在观赏归天胜一斋魔术师变的戏法,惊叹地说:“真是奇妙极啦。”
迷亭似乎也有心以魔术师自居,把原先从右边塞进怀里的帽子特意从左边的袖口里掏出来,又把帽子恢复原状,说:“你们看,一点儿也没有坏。”然后食指尖插进帽底,把帽子旋转起来。本来他这就满可以算是表演完了,谁想他又把帽子往身后一扔,一屁股坐了上去。
“喂,这样搞不会坏吗?”主人的脸上出现了担心的表情。主人的妻子当然更加担心,提醒迷亭说:“好端端一顶帽子,如果弄坏可不值得了,我看您还是算了吧。”
帽子的所有者迷亭却得意洋洋地说了句:“怪就怪在怎么弄也不会坏。”说着从屁股底下又拿出帽子,马上戴到头上去。奇妙的是,那顶帽子立刻恢复了原样。
主人的妻子愈发赞叹:“真是顶结实的帽子哟。真奇怪。”
迷亭的头上仍顶着那顶帽子,他回答主人的妻子说:“这丝毫不足为奇,它就是这种帽子嘛。”
过了一小会儿,主人的妻子向主人提议说:“我看你也买顶那样的帽子吧。”迷亭插口说:“苦沙弥君不是有顶不错的草帽吗?”“是的。可前些日子被孩子们踩坏啦。”“糟糕,真是太可惜了。”“所以我想这回让他买顶和您一样的又好又结实的帽子。”主人的妻子根本不知道巴拿马草帽的价钱,所以一个劲地向丈夫提议:“你也买这种吧,好不好?”
迷亭君这次又从右边的袖子里掏出一个装有剪刀的小红盒子,拿给主人的妻子看。“太太,帽子的事就到此为止吧,请你来看看这把剪刀。这个用起来也是非常方便的,有十四种用途哩。”
要不是迷亭拿出这把剪刀,主人的妻子逼主人买帽子的事,说不定会没完没了。所幸主人的妻子,具有女人生性的好奇心,才使主人免去了这一场厄运。这与其说是多亏迷亭的机灵,还不如说是一种侥幸,总算便宜了主人。
主人的妻子问道:“这把剪刀有怎样的十四种用处呢?”
迷亭巴不得这么问,他用一种得意的口吻说道:“现在我就一样一样加以说明,你要仔细听。看见没有?这儿有个月牙形的缺口,从这儿插进雪茄,立刻就会把雪茄剪出个口儿。还有,在底部不是有个小装置吗?它可以剪断铁丝。其次把它横着平放在纸上,可以当三角板用。剪刀的背上刻有纹路,可以代替尺子用。这个地方带有锉齿,可用来磨指甲。再仔细看看,把这个顶端插进螺丝帽里,一拧就可以做螺旋刀用。把它狠狠插进去用力一撬,不太费劲就可以撬开用钉子钉着的木盒盖儿,还有这地方的刃尖上也可当锥子使,这是用来挖写错了字的地方,把剪刀拆成两半,就成裁纸刀了。最后,太太,这最后的一着可有趣啦,这个地方不是有个苍蝇眼睛大小的小球吗?你贴近去看看!”
主人的妻子说:“我可不,您又在捉弄人了吧。”
迷亭说:“真糟,你怎么这样不相信我呀。你就当受一次骗,仔细贴近去看一看!什么,你不干?就看一眼吧。”说着把剪刀递给了主人的妻子。
主人的妻子颤颤巍巍地拿起剪刀,把自己的眼睛凑近到迷亭所说的那个苍蝇眼睛大小的圆球上。
“怎么样,看见了吧?”迷亭问道。
“好像一片漆黑哪。”主人的妻子说。
“只见一片漆黑可不行,你把它移向窗子,不要这么把剪刀平放,对啦,对啦,这回看见了吧?”迷亭说。
“哎呀,是张照片呢,这么小的照片怎么贴进去的呀?”主人的妻子惊叹地说。
“所以说它好玩呢。”迷亭得意地说。
主人的妻子和迷亭不断一问一答。刚才还闷声不响的主人,这时也显出急于要看的样子,说道:“喂,也给我看看!”主人虽然说了,但是主人的妻子仍然把剪刀贴在自己的眼睛上,不肯离手。“真好看!是个裸体美人哩。”
“喂,我不是说了吗?给我看看!”主人说。
“唔,你再等等,多好看的头发呀,一直垂到腰上哩。头还稍微仰着呢,身材太高啦。不过,倒真是个美人儿!”
“我既然说了,就让我也看看。你看的差不多了,赶快拿给我看!”主人气急败坏地催促妻子。
“嘿!受等啦,请你好好欣赏欣赏吧。”主人妻子把剪刀递给了主人。
就在这时,厨娘阿三从厨房走来,一边说“客人订的饭已经送来了”,一边将两小屉荞麦面条端进客厅里来。
“太太,这是我自己带来的饭菜,恕我失礼,就在这儿用餐啦。”迷亭说着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他的这一动作,也不知出于诚心诚意的客气还是在开玩笑。主人的妻子似乎不知怎样对答才好,只是轻轻地说了声“您请吧”,然后看着迷亭怎样进餐。主人这时候眼睛才离开那个裸体美人的照片,说了句:“喂,这么热的天,荞麦面条对身体不好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