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 6
我在前边已叙述了小事件,现在又讲述了大事件。下面我想将产生于大事件之后的余波描绘一番,作为这一事件整个过程的结束。我所写下的所有事情,也许有的读者认为是我信口开河、乱说一通,其实我可不是那种轻率的猫儿。我的一字一句不但包含着伟大的哲理,而且如将这一字一句连起来读的话,就会觉得它首尾一贯、前后呼应。即使原先将它当做闲言碎语、漫不经心读过的人,再读一遍,就会立即改变原来的看法,感到这是有道的高僧们做出的极其重大的垂训,因此决不可以采取那种非礼的态度,即不是卧读,就是伸腿舒脚,一目五行地读。据说柳宗元每读韩退之的文章时,总是用蔷薇水来净手的,所以对我的文章,请你们自己掏腰包买来读,千万不要做那种借友人读剩下的来穷对付那种不光彩的行为。下边我要讲的,虽然我说是事件的余波,但如果您认为既然是余波,那肯定无聊,不必读了,那您就会后悔不迭。所以务必请您仔细读完。
发生大事件的第二天,我产生了散步的雅兴,便逛街去了。当时,在对面胡同里拐弯的地方,金田老爷和铃木家的阿藤先生正站在那里谈话,金田君坐着车正回家来,而铃木君则在金田君不在家的时候去拜访了,但往回走时,两人照了面。近来,金田公馆对我来说已不新鲜,所以我轻易不往那个方向溜达,这次见到金田君还是很高兴的。我也好久没有看见铃木了,这次可让我从侧面一睹其风采了。我这么下了决心后,便慢慢腾腾地走到两位先生的旁边,他们的谈话自然也就灌到我的耳朵里。这可不是我在偷听,只能怪他们在谈话啊。金田君是个不惜雇密探来窥测主人动静的、好心眼儿的家伙,所以即便我偶然拜听了这位老兄的谈话,也不用担心他会发怒。假如他发怒,那他就是不想承认万事要半斤八两地公平对待。总之,我听到了这两位老兄的谈话。我并不是想听而听的,而是根本不想听,然而谈话却偏偏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方才我已经去过府上了,在这里正巧遇上了您,太好啦。”这位藤先生毕恭毕敬地不断低头行礼。
“唔,是这样啊?老实说,我前一阵子就想和你见面哩。这好极啦。”金田君说。
“嘿,这就太巧啦。您有什么吩咐?”阿藤先生忙问。
“不,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本来是无所谓的事儿,不过非你办不成呀。”金田君说。
“如果我能尽力的,我一定给您办。到底是什么事儿?”阿藤先生说。
“唔,这个嘛……”金田在寻思着。
“那么,这样吧,在您方便的时候我再来一次,您看什么时候合适啊?”阿藤先生说。
“不,其实是小事一桩。那么,你既然愿意帮忙,我就托你吧。”金田君说。
“请,请千万不要客气……”阿藤先生毕恭毕敬地说。
“就是那个怪人啊,对啦,就是你过去的那个朋友嘛。叫什么来着?是叫苦沙弥吧?”金田君说。
“唔,苦沙弥怎么啦?”阿藤先生问。
“也没什么。不过从那次事件以来,我总感到心里不痛快。”金田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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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嘛。这完全是由于苦沙弥太傲气了。他本来应当考虑考虑自己的社会地位嘛,太不识相了。”阿藤先生说道。
“问题就在这儿嘛。说什么不对金钱磕头,实业家算老几?说的全是这种傲慢不逊的话!所以我想,你不服气就让你尝尝实业家的厉害。这一阵子我已经稍微惩治了他一下,不过,他还是硬挺着呢。真是个顽固透顶的东西,哎,真想不到啊!”金田君说道。
“真是个缺乏利害观念的家伙,打肿脸拼命充胖子。他这人一向就是这个怪脾气,根本不懂得算算自己是否会吃亏,所以难调理。”阿藤先生说。
“啊哈哈,的确是难调理哩。我想了好多招数,最后终于让中学生搞了他一家伙。”金田君说。
“这主意妙极啦,怎么样,见点效了吗?”阿藤先生问道。
“这回,这家伙也有点受不了啦,用不了多久,肯定他就得认输。”金田君满有自信地说道。
“那太好啦。别看他狂妄,一人难敌四手嘛。”阿藤先生说。
“对啰。他一个人能成什么气候?我这一手,好像够他受的,所以我想让你去看看他现在怎么样了。”金田君说。
“是这件事儿呀。好,这很容易。我马上就去看看他的情况,我回来立刻向您报告。肯定会十分有趣的,那个老顽固也会意气消沉,这一定是大有看头的。”阿藤先生说。
“啊,既然那样,回来的时候你再来一次。我等你。”金田君说。
“那么,我就失陪了。”阿藤先生说。
好家伙!这次事件原来也是个阴谋。不假,的确实业家的势力是伟大的。为了使本来瘦得像块焦炭似的主人虚火上升,为了使主人在难受之余脑袋变得苍蝇也可以在上边打滑,为了使他的脑袋陷入伊斯基拉斯同样的命运,所有这一切,都是实业家的力量。地球以地轴为中心进行运转,我不了解这是什么力量在推动它。不过,推动整个社会的,千真万确是金钱。懂得这种金钱的力量并能自由发挥金钱威力的,除了实业家诸君之外,再也没有别人了。太阳平安地从东方升起,平安地向西边落下,这也全托实业家的福。我过去受不明事理的穷措大收养,一直不了解实业家的好处,这实在是太粗心大意了。从这点来说,冥顽不灵的主人这次恐怕也不能不有所醒悟吧。如果他死死地坚持他那顽固不化的主意,那就太危险了。主人的最贵重的生命就不保险了,不知道他见到铃木君以后是怎么说的,主人到底醒悟到什么程度,这只有根据两人见面的情况,才会分明。这样,我一刻也磨蹭不得了。我虽是只猫儿,但关系到主人的命运,我当然放心不下。我赶忙抢在铃木君之前,先回到家里。
铃木君一向是个很会应付的人。他连牙缝都不漏今天见到金田的事,不断说些不痛不痒的闲话,显得满面春风。
“你的气色可不大好呀,是不是有些不舒服呀?”铃木家的阿藤先生问。
“也没什么特别不舒服的地方嘛。”主人回答。
“不过,脸色发青呀!不注意可不成啊。气候不佳,夜里睡得安稳吗?”阿藤先生似乎很关心的样子。
“嗯。”主人只说了一声。
“是不是有什么担心的事儿?我能办到的,可以帮忙的,你尽管说。”
“担心?担心什么?”主人问。
“啊,没有,那就更好。我是说,你万一有担心的事,这可是最伤身体啊。人在世上高高兴兴地活着,那是最占便宜的。我看你情绪不太高啊?”阿藤先生说。
“过分高兴也会有害的。大笑会死的哩。”主人说。
“别说笑话啦。俗语说‘笑门福来’嘛。”阿藤先生说。
“古时候,希腊有个叫做库利希帕斯的哲学家,你恐怕不知道吧。”主人说。
“不知道。他怎么啦?”阿藤先生问道。
“那家伙笑过分就死啦。”主人说。
“嚄,那可太怪啦。不过,那是过去的事儿了……”阿藤先生说。
“过去和今天还不是一样?他看见驴从银碗里吃无花果,觉得可笑之极,于是笑个没完。没想到这一笑笑得怎么也停不下来,终于死了,笑死了。”主人说。
“哈、哈……不过也用不着笑个没完呀。稍微笑笑,适可而止,这样心情还是痛快的。”铃木家的阿藤先生说。
铃木君正在不断研究主人的动静,正门哗地被推开了。我想可能是客人来了,其实不是。
“球飞到您这里来啦,请允许我去拿。”
厨娘阿三在厨房里答应了一声“请吧”,那个书生绕到房后去了。铃木作出一副怪相,问主人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房后的书生把球扔进院子里了。”主人答道。
“房后的书生?房后住着书生?”阿藤先生问。
“就是落云馆那个学校的书生呗。”主人说。
“哦,是学校的学生呀?可真够吵闹的啦。”阿藤故意这样说。
“什么吵不吵,我连静下心来看点书都办不到。我要是文部大臣的话,马上就让它封门。”主人说。
“哈哈……火气不小呀。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惹你生气了?”阿藤先生明知故问道。
“什么有没有?从早到晚我都一直在生气。”主人说。
“你要是那样生气,搬个家不就行了吗?”阿藤先生说。
“我才不搬呢,你简直在胡说。”主人说。
“生我的气有什么用?唉,孩子嘛,不理他们就行啦。”阿藤先生说。
“你行,我可不行。昨天我把他们的教师叫来交涉了呢。”主人说。
“那可真有意思,他们道歉了吧?”阿藤先生说。
“唔。”主人含糊地答道。
这时,房门又被拉开,传来“对不起,球进到您家里来啦,请让我们取一下”的声音。
“嚄,又来了一个!我说,又是拣球哩。”阿藤先生说。
“唔,跟他们约定好,从正门进来。”主人无可奈何地说。
“哦,怪不得这样一个劲儿地来。原来是这样呀,噢,我明白啦。”阿藤先生说。
“你明白什么?”主人问道。
“哪里!我说的是明白他们是来拣球的。”阿藤先生连忙为自己掩饰。
“今天,这已经是第十六次了。”主人说。
“我说,你不嫌讨厌吗?想点法子让他们不要来行不行?”阿藤先生说。
“让他们不要来?他们要来又有什么办法?”主人无可奈何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