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狻猊猰貐吐馋涎 · 1
洞外鬼哭狼嚎之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响,听来漫山遍野都是,令人毛骨悚然。
+落-霞+读-书 👗-lu o xi a d u sh u . com- ·
众龙虎道士结成八卦剑阵,将天地洪炉团团围在中心,七十余柄长剑斜斜外指,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喘。
张思道衣裳猎猎飞舞,芭蕉铜扇急速挥舞,银白色的真气滔滔不绝地在铜炉四周盘绕飞旋。
炉火熊熊,青紫色的火舌发狂地烧舔着九脚炼丹炉,将洞窟四壁熏得灰黑。
炉内,楚易盘腿闭目,周身鼓起一团紫光,围绕着炉心的悬丹鼎团团飞转。起初还觉得烧灼难耐,但到了后来,体内真气蓬然鼓舞,所经之处,气血疏通活络,说不出的畅快淋漓,炉内那炽热高温反倒觉察不出了。
这时,洞外突然响起两声妖邪诡异的号角,凄厉破云,就像是两只凶兽在狂喜而又暴怒地对峙嘶吼。
刹那之间,猛兽的咆哮声竞相响起,此起彼伏,越来越多,随着号角高亢的节奏,汹汹激越,响彻华山。
号角声、兽吼声、鸟啼声、蹄掌击地的奔跑声、翅膀扇动声……交织成混乱而又磅礴的轰鸣,排山倒海,一浪高过一浪,冲击着众人的耳膜。
垂幔乱舞,石桌、玉床……嗡嗡震动,整个洞窟都开始微微地摇晃起来,越来越剧烈。土石灰尘簌簌如雨,蒙蒙一片。
众道士面面相觑,冷汗淋漓,但一步也不敢移动。
楚狂歌“咦”了一声,长笑道:“妙极妙极,老朋友越来越多啦。‘蛊乐喧阗、符兽双全’浪穹姐妹,南疆一别,寡人想你们想得紧哪。你们这次又编了什么新曲儿?吹来让寡人听听。”
轰鸣声中,只听两个女子齐声笑道:“呸,你这天下第一薄情郎,也会记得我们么?新曲儿没有,只有一支《番女怨》,楚郎敢不敢听呀?”
声音清甜柔媚,婉转动听,只是腔调、咬字颇为生涩,像是南疆蛮女。
龙虎众道心中怦然一跳,旋即大凛:“原来是她们!难怪兽群声势如此浩大。”
这对双胞胎蛮女一个叫浪穹惜玉,一个浪穹怜香,原是南蛮六诏中“浪穹王”的公主。
蒙舍族吞并六诏后,二女流亡吐蕃,投入魔门金母元君座下,学了一身惊世骇俗的妖法邪术,尤其精擅蛊术、御兽,因此人称“蛊乐喧阗、符兽双全”。
近年来二女风头极健,虽仍比不上萧翩翩,但也是魔门中声名赫赫的年轻高手。
楚狂歌笑道:“两位公主美如天仙,就算有怨,也应该吹一曲《谪仙怨》、《昭君怨》才是,或者《惜双娇》、《献仙音》,那才更加名副其实……”
又听一个沙哑尖细的声音阴恻恻地笑道:“姓楚的,死到临头还敢故作风流,胡言调笑,等天地洪炉烧你个《满江红》,你就只能唱唱《山鬼谣》了!”
楚狂歌笑道:“这位说话阴阳怪气、肾亏脾虚的,一定就是北极老祖了。阁下命不久长,还不远万里,专程到华山来为寡人唱《山鬼谣》,嘿嘿,这等情意可真让寡人消灭不起呐。”
他一边以意御气,绵绵不绝地将真气游走楚易全身经脉,一边谈笑风生,片刻之间便与洞外的魔门妖人招呼了一遍。
其中大半妖女竟似都和他有过暧昧往事,酸言蜜语层出不穷,动辄呼之“负心汉”、“薄情郎”,怜怨交陈,爱恨难分。
那些男性妖魔或是叱骂呵责,或是冷嘲热讽,一言以蔽之,对他都是咬牙切齿、恨之入骨。楚狂歌则嬉笑怒骂,怡然自得。
李芝仪失笑道:“他奶奶的,老妖怪,想不到你不仅是道门的眼中钉,还是魔门的肉中刺。嘿嘿,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做人做到你这份上,真是失败透顶了!”
楚狂歌不以为忤,哈哈大笑道:“平生何惧鬼神怒,不遭天妒是庸才。寡人本来就不是做人的,而是作神仙。既是要作神仙,图的便是逍遥自在,我行我素。天下人骂得越凶,寡人就越是快·活。”
众龙虎道士却没他这般逍遥快·活,心中噗噗剧跳,越听越是惊骇气馁。偌大华山之上,竟似乎聚集了魔门将近一半的妖人邪派。
他们大多都是龙虎山灵人级以上的弟子,生平见识也不算少了,但这等群魔乱舞、万兽毕集的场面实是闻所未闻。
楚易心中骇然,暗想:“奇怪,这些魔门妖人个个都是凶狂暴戾之徒,为何甘心听从天仙门萧妖女的调遣,齐聚华山?都说魔门一盘散沙、尔虞我诈,但以今夜来看,除了这楚狂歌自大嚣狂,惹双方嫉恨之外,魔门竟比道门还要团结。”
群魔桀桀呼号声中,只有张思道气定神闲,恍然不闻,他盘腿悬空,绕着天地洪炉团团飞转,手里紧握着芭蕉铜扇,越挥越快。
火焰熊熊高蹿,舔噬着青铜九脚丹炉。楚易与张思道逆向盘旋飞转,体内霓光四射飞舞,将整个洞窟映得姹紫嫣红,变幻不定。
楚易越转越快,周围什么也看不清了,只觉得两道气流在体内滚滚奔腾,越来越凶猛,越来越澎湃。
忽听楚狂歌、李芝仪齐声喝道:“开三关,通三田,河车运转,玄牝修仙!”
“噗噗”连声,楚易周身霓光大作,一道赤光、一道碧芒从太乙元真鼎与乾坤元炁壶里怒射而出,双双缠绕飞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连冲开“尾闾”、“夹脊”、“玉枕”三关,直灌脑顶“泥丸宫”。
“轰!”楚易眼前一亮,如金光万道,醍醐灌顶,原本纷乱混沌的神识登时变得说不出的清甘凉爽。
那两股真气在头顶吞吐飘舞了刹那,突然又折转急冲而下,呼啸不绝,穿过“黄庭宫”,直灌气海丹田。瞬息之间,上、中、下丹田亦轰然贯通,气神两畅。
李芝仪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真他奶奶的痛快!只是便宜了这穷酸秀才,白白赚了一具散仙金身!”
笑声中,两股真气在楚易任督两脉之间飞速回旋运转,越来越汹汹强猛。阴阳两脉既通,周身经络自然随之通畅舒爽。
楚易神清气爽,周身充盈着使不完的气力,飘飘欲仙,那滋味奇妙至极。
他又惊又喜,蓦地明白自己稀里糊涂之间,竟已被这道魔两大散仙合力打通玄窍、泥丸,得到天下修真梦寐以求的“散仙金身”!
修真要想修炼成长生不死的散仙,通常必须先修气炼神,将体内真元炼成元婴内丹,而后才能借此打通头顶泥丸宫,灵神脱窍,逍遥于三界之间。
但楚易此刻的情形极为特殊,顺序完全颠倒。
他自己尚未修炼成纯粹的道家元婴以及足够强沛的真气,反倒赖助外力,先被打通了泥丸宫及周身经脉,得到散仙之身。
只因楚狂歌、李芝仪的元婴被困囿在太乙元真鼎内,而太乙元真鼎又藏于楚易的丹田之中。
两人要想保得自己元婴不被天地洪炉烧炼为金丹,只有先便宜楚易,合力将他变成散仙之身,然后才能灵神感应,突破太乙元真鼎与乾坤元炁壶的园囿,尽可能地发挥楚易肉身的威力,伺机逃出铜炉。
更幸运的是,楚易之前被晏小仙的“铭心刻骨钉”洗髓换骨,经脉、骨骼都远胜常人,体内又有两大神器庇护,因此虽在烈火丹炉中烧炼了许久,却反而因祸得福,成就了一身铜筋铁骨。
如此良胚,再由这当世两大散仙联手“改造”,可谓点石成金,事半功倍。
众人哄然,心中无不惊怒妒恨。张思道目中杀机大作,铜扇狂舞,丹炉顿时变成赤红色,白烟丝丝蒸腾。
眼看楚易经脉通畅,散仙之身已成,楚狂歌纵声狂笑道:“看我齐天大圣一脚踢翻炼丹炉,大闹天空!”
李芝仪吃了一惊,叫道:“老妖怪,不可……”话声刚起,楚易丹田内已涌起一股真气,狂涛似的直冲脚底。身不由己地翻身倒悬,飞起一脚,重重踹击在铜炉顶盖边缘。
“轰隆!”紫光迸爆,洞窟剧震,火焰冲天乱舞。
震耳欲聋声中,铜炉岿然不动,一团姹紫嫣红的气浪光轮却透过炉壁,轰然飞旋而出,涟漪似的迸飞扩散。
众道士眼前一黑,喉中腥甜,背心如被狂潮排击,纷纷踉跄前冲。
四五个真气最弱的龙虎道士惨叫着拔地翻飞,重重地摔撞在洞壁上,顿时脑裂骨折,红白交迸。剑阵霎时大乱。
人群之中,只有张思道微微一晃,立即稳住身形,但体内也是一阵气息翻涌,几欲窒息,心中惊怒无已:“这妖魔尚在炉内就有如此手段,倘若放他出来,又有谁能降得住他?”杀机更盛。
炉内气浪滔滔,汹汹反震。楚易眼前一花,耳中仿佛有万千个焦雷轰然并奏,周身如遭电击,酥麻震痹,又象是被万钧巨力陡然从四面八方疯狂挤压,骨骼几欲寸寸迸裂,剧痛难言。
惊骇之中,只听楚狂歌哈哈长笑,激动之极:“妙极妙极!这铜炉吃寡人一脚,居然纹丝不动,看来果真是天地洪炉!”
“废话!老妖怪你再踢一脚,这小子就先散架了!”李芝仪骂了几句,叫道,“东南西北,借势随形!”
楚易浑身一轻,所有力气突然消失得一干二净,整个人犹如狂风中的落叶,巨浪中的浮萍,轻飘飘任尔东西。
说也奇怪,这么一来,周围重压之力陡然消减,只是身不由己地随着反震乱蹿的气浪,在炉内上下跌宕,左右扶摇。
他正又奇又喜,似有所悟,洞外又传来翩翩的脆笑声:“太乙真人、帝尊陛下,天地洪炉乃是天下第一神器,又是轩辕黄帝亲设的封印,如果没有解印诀,即便有通天神力也动不了分毫。你们就别白费力气瞎折腾啦……”
张思道心念一动:“解印诀?”蓦地想起三个月前,在兴庆宫大同殿里无意中瞥见的那本《太清道藏秘编》。那密卷中不仅摹画了天地洪炉的形状,在其画像边上,还用上古文字写了几行密咒,想必就是解印诀了!
此刻妖魔虎视眈眈,随时都可能发起猛攻,而李芝仪与楚狂歌又打通了楚易的泥丸宫,灵神合一,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将他们烧炼成元婴金丹。
只要能想起天地洪炉的解印诀,他就可以将神炉随意变化,带着它冲出重围,离开这凶险之地。等到了安全所在,再慢慢地收拾炉内的三人不迟……
霎时之间,计议已定。张思道屏息凝神,苦苦追忆。那几行密咒如电光石火,在他脑海里——飞闪而过,心中狂喜欲爆。激动之下,周身竟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翩翩笑道:“各位神门前辈都来齐啦,太乙帝尊也叙过旧啦。张天师,你再躲着不出来,浪穹公主可就要让这些鸟兽虫蛇进洞去和你们玩耍了……”
话音未落,张思道再也按捺不住,蓦地爆发出一阵嘶哑尖利的大笑,翻身飞舞,凝空振臂狂呼:“来吧!只管来吧!别说是你们这些妖魔小丑,现在就算来十万天兵,本天师也照单全收!哈哈哈哈……”
见他突然之间面目扭曲,形如疯狂,与平时那风雅从容的姿态判若两人,众龙虎道士无不瞠目,又惊又怕,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李芝仪一怔,哈哈笑道:“疯了疯了。他奶奶的,道爷我还没怎么呢,你倒先疯了……”
“疯你奶奶个头!”张思道倏地转过头来,双眼寒光电射,盯得楚易心里发毛,狞笑道,“等天师我收齐‘轩辕六宝’,一统道门,白日飞升,你就知道疯的究竟是谁了!”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纵声长啸,凌空踏罡步斗,反手拔出缚魔龙骨剑,银光飞舞,对着天地洪炉急速画符,口中默念解印诀。
“当!”剑光指处,那一直纹丝不动的九脚青铜丹炉突然微微一震,发出一声清脆的颤音。
楚狂歌、李芝仪二人“咦”了一声,惊骇莫名,终于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这密咒果然是解印诀!”张思道心中狂喜,凝神屏除杂念,继续舞剑御气,一字字地默诵咒语。
“当当”之声不绝于耳,铜炉晃动得越来越厉害,碧光流离闪耀,片刻间,九只铜脚已有四只离地抬起。
众人哄然惊呼,既而鸦雀无声。
一时间,洞外的呼号、兽吼、轰鸣……全都听不见了,众人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丹炉,心跳、呼吸仿佛都已顿止。
张思道口唇翕动,念力、真气滔滔集聚,铜炉四周笼罩起耀眼的银白光晕。百余字的咒语已读到最后几句,但越到后面越是吃力,来自铜炉的封印力量,仿佛三山五岳压负全身,令他透不过气来。
他长剑越舞越慢,大汗淋漓,手臂、指尖不住颤抖,宝剑嗡嗡直震,几次三番差点脱手飞出。
“喀嚓”一声,铜炉下方的丹坛筑台倏地裂开一条长缝,一道金光破舞而出,照得青铜丹炉灿灿生辉,如镀黄金。
天地洪炉剧震不止,裂缝急剧扩大,滚滚金光刺得楚易双眼酸疼,无法直视。
隐隐之中,他似乎听见那裂缝之下传来若有似无的奇怪声音,像是咆哮,又像是呻·吟,心中大凛,突然涌起强烈的不祥之感。
几在同一瞬间,张思道目中精光爆射,舌绽春雷,奋起周身真气,大声喝道:“……钢成地指,华芳那刹!天地洪炉,敕!”
剑芒如闪电,轰然刺入丹坛裂缝之中。
“呼!”银芒、金光轰然飞舞,蘑菇云似的重重翻涌,将整个丹坛高高掀起,轰然鼓胀。
哧哧连声,丹坛筑台倏地龟裂,无数巨缝蜿蜒纵横。
万千道赤艳光线如朝阳破晓,赤蛇狂舞,从下方怒射冲天,将金银光团刺穿得千疮百孔。
“轰隆隆!”丹坛霎时间爆散为无数的石块泥土,流星箭雨似的呼啸炸射!
红光冲天迸飞,如岩浆喷薄,洞窟内姹紫嫣红,既而炽白一片。
众人眼前一花,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觉得一股强大得难以形容的狂潮巨浪,劈头盖脑地汹汹卷来,呼吸一窒,纷纷拔地倒飞。
地动山摇,震耳欲聋,“咻咻”之声不绝于耳。
许多龙虎道士身在半空,还未回过神来,便被流石飞弹霍然洞穿,瞬间打成了筛子,狂呼惨叫。
李芝仪、楚狂歌齐声呼啸声中,天地洪炉当空急速飞旋。
赤红光浪层叠冲涌,撞击在铜炉边缘,立即激甩起一轮轮的流丽火光。
楚易在炉内东倒西歪,翻腾跌宕,虽有两大散仙护体,但丹坛裂洞中爆涌开来的惊人气浪还是令他感到难以名状的紧迫压力,难受至极。
张天师黄袍猎猎飞舞,凝立于狂风气浪之中,心中激动狂喜,对于弟子的悲呼惨叫竟听若罔闻,哈哈大笑道:“轩辕三宝!轩辕三宝从此归我张思道所有!”
他长剑银光似电,再度遥遥指向炼丹炉,喝念法诀道:“乾坤造化,大小如意……”
铜炉碧光大炽,硬生生停止旋转,随着咒语寸寸缩小。
李芝仪、楚狂歌二人虽然神功绝顶,此时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天地铜炉被张天师一点一点地控制,怒骂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