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 · 2
刹那之间,他们已经陷入数万精锐禁军,以及近万名各大门派修真的重围之中。
“大胆反贼,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将反贼碎尸万段,为天师报仇!”淆乱嘈杂的汹汹呐喊,排山倒海,震耳欲聋。
唐梦杳双颊红晕泛起,翠裳翻飞,惊愕迷惘地扫望四周,越看越是心惊。
龙虎山众道、青城气宗各派、九华山僧侣、兴善寺密宗法僧……众多名门正派的顶级高手都已现身,虎视眈眈,杀气腾腾。唯独没有瞧见师尊虞夫人的身影。
突然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唐梦杳娇躯一震,高声叫道:“师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师父她老人家在哪里?”
右前方,安业坊唐昌观的殿阁檐角上,站了一个清秀苗条的绿衣中年道姑,正是与她并称“茅山三大真仙”的李凝扇。
李凝扇脸色煞白,冷冷道:“掌门师妹何必明知故问?你自己做的事,自己心底清楚!亏你还敢问师尊下落,她为了你,已经……已经……”眼圈一红,剩下半句话再也说不出来。
唐梦杳心中大寒,正想问个究竟,左前方忽地又响起一阵雷霆似的怒笑,震得众人耳膜嗡嗡痹痛:“唐梦杳!你和李芝仪这老贼勾结妖魔,戕害同道,蛊惑太子,刺杀皇上……嘿嘿,这些大逆不道的滔天罪行你既敢作,为何不敢当!”
“太子?刺杀皇上?”楚易、唐梦杳二人大吃一惊,骇然失声。
循声望去,荐福寺小雁塔上,昂然站着一个黄袍道人,长须飘飘,青铁剑遥遥直指,一双铜铃似的眼睛愤恨地盯着他们,直欲喷出火来。赫然正是龙虎天师道中的第二号人物,位列“道门十大散仙”的“灭魔真人”张飞羽。
李芝仪怒极反笑:“姓张的,你胡说什么?我和妖魔勾结,蛊惑太子行刺皇上?他奶奶的,你是猪油蒙了心,还是脑壳进了水?我……”
话音未落,前方禁军阵列中,策马冲出一个银甲大将,声音高亮,一字字地叫道:“皇上口谕:反贼李芝仪、楚狂歌、唐梦杳,尔等妖邪术士,竟敢蛊惑太子,与朝中佞臣乱党狼狈为奸,图谋弑朕,篡位夺权,祸乱天下,荼毒苍生,实在大逆不道,罪不可赦……”
这银甲大将正是金吾大将军王忠良,他每说一句,禁军便齐声呐喊附和,皇城、十二城门的守军也随之遥遥呼应,声浪震天,响彻京城。
楚易二人越听越是凛然惊骇,张口结舌,不知究竟怎么回事。
西唐皇室素来信奉道教,诸王侯之中,上清、天师、灵宝三宗各有虔信者。太子李兆重少年时便拜紫微真人张宿为师,论起辈分,可算是李芝仪的师侄。但他素来谦恭孝顺,礼贤下士,又怎会作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李芝仪又是惊怒,又是愤慨,忍着怒气大声道:“王将军明鉴,太子迟早要继承皇位,为什么还要叛乱篡位?我灵宝道士向来修炼天道,降妖除魔,干吗吃饱了撑着,伙同妖魔做这等自取灭亡的傻事?”
声音雄浑如雷,嗡嗡震耳,顿时将四周的叫声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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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忠良厉声喝道:“大胆反贼,还敢狡辩!你为了当上国师,夺取所谓‘轩辕六宝’,不惜勾结太子少保李壑、兵部侍郎杨烨、刑部侍郎司马儒等奸臣,怂恿太子弑君篡位。昨夜你串通妖魔,刺杀皇上未果,竟丧心病狂,又派遣同门逆贼张宿、商歌夜闯兴庆宫,行刺陛下,所幸被当场擒获。证据确凿,同犯供词一致,哪容得你信口雌黄!”
“什么?”楚易等人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宿、商歌夜闯兴庆宫,行刺皇帝?萧翩翩不是说他们被诱入终南山魔门重伏之中了吗?难道这妖女骗了他们,其中另有隐情不成?
楚易心中突突狂跳,猜到这一切必定又是魔门的奸计,大感不妙。
丹田内,李芝仪愤怒已极,哈哈大笑:“可笑呀可笑!妖魔既能变化成我的模样刺杀皇上,为什么就不能变化成紫微真人、凌波仙子?嘿嘿,若真是他们,就凭你们也能将他们擒住?”
众人大怒,汹汹喝骂。但禁军纪律严整,没有主将号令,谁也不敢率先杀出。
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从右后方响起,叹息道:“李道兄,事已至此,你又何必强辩?你若没和妖魔勾结,怎会与楚狂歌同处一体?怎会眼睁睁看着角蟒魔祖乔化成你的模样行刺皇上?又怎会让角蟒老怪将张天师诱入华山密洞,杀了个干干净净?……难道非要请人将来龙去脉抖搂个水落石出,你才死心塌地吗?”
楚易听到最后两句话时,心里陡然又是一惊:这人是谁?怎么知道角蟒魔祖将张天师等人引入二十八宿洞?寒意大起,隐隐之中更觉不妙。
说话的人是个清俊挺拔的青衣道士,翩然站在左后方的宫殿屋脊上,双目炯炯如星,八字胡微微上翘,嘴角带着一丝笑意;葛巾飘飘,衣带如飞,说不出的风雅洒落。正是上清青城气宗的雨蕉庵主人齐雨蕉。
此人风度卓雅,号称“玉真人”,与李芝仪并列当世“道门十大散仙”之一。三十年前因争抢“游仙枕”,与李芝仪结下深怨。此时看见灵宝派遭遇大难,心中非但没有半分兔死狐悲之意,反而幸灾乐祸,落井下石。
大街两侧的道佛各派高手纷纷起哄,叫道:“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大家伙儿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你水仙不开花,装什么蒜?”
“他奶奶的,老贼是摆明了不见棺材不掉泪,天师派的道友,快快叫出证人,让这老贼没话可说!”
小雁塔上,忽然又传来张飞羽雷霆似的厉喝:“五真,你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把昨夜之事再仔仔细细地说上一遍!”
楚易转头望去,顿时又是一惊,暗呼糟糕。
小雁塔最高一层的檐角,站了几名血迹斑斑的黄袍道士,当中一人皮肉焦黑如木炭,半边脸宛如黑漆漆的骷髅,在漫天洁白的雪花里,越发显得丑恶如鬼。赫然竟是昨夜被楚狂歌一记“太乙离火刀”杀得死生难料的张五真!
唐梦杳“啊”地失声叫道:“你……你没死!”想到昨夜发生之事,脸上一红,惊愕、羞愤、厌憎……百感交杂,隐隐之中又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
楚狂歌只顾看热闹,半晌没吭声,此时也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打不死的蟑螂摔不死的猫。牛鼻子,你吃了寡人一刀,又被二十八宿咬了个七荤八素,居然还能赖着不死,也算是不小的本事!”
张五真等得便是这句话,丑脸扭曲,厉声狞笑道:“姓楚的,我当然不能死!我若是死了,天师道的七十六个冤魂岂不是永世不得安生?我若是死了,又有谁能拆穿你们的惊世奸谋,保护皇上?”
听了三人的对话,群雄无不哗然。仅从这些话语断章取义,所有人都认定唐梦杳与楚狂歌等魔门妖人沆瀣一气,将张五真残害成这等模样。
唐梦杳又惊又怒,蹙眉道:“张真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五真也不回答,扯着喉咙,径自嘶声大叫:“各位道门同仁、天下英雄明鉴,敝门师尊张天师便是被这蛇蝎毒妇伙同楚妖帝、李老贼合力害死的!昨夜与我同往华山的七十五名龙虎弟子,也是中了他们的圈套,活活成了二十八宿的血祭!”
众人又是一阵轰然,楚易心中一沉,担心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
张五真狞笑道:“各位,你们可知这蛇蝎毒妇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是魔门天仙派的妖女!她和太乙妖帝楚狂歌早已勾搭成奸,苦心孤诣潜伏上清派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今日!”
群雄顿时一阵大哗,楚狂歌一愣,大感滑稽,哈哈狂笑道:“妙极妙极!想不到寡人竟和茅山掌门早有奸情。他奶奶的,寡人果然魅力无双、艳福不浅啊!”
唐梦杳气得俏脸煞白,指着张五真,怒道:“你……你……”身子微微颤抖,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等他们辩白,张五真已经抢着滔滔不绝、声泪俱下地陈诉昨夜的苦难及其“真相”。声称楚狂歌为了与唐梦杳联袂当上魔门天帝、神后,与灵宝派相勾结,定下了一连串的阴谋奸计,帮助灵宝派除灭异己,夺取国师之位,一统道门;协助太子乱党刺杀皇帝,夺权篡位……
而华山灵宝派则投桃报李,帮助楚狂歌、唐梦杳收齐“轩辕六宝”,打开“四灵封印”,振兴魔门。
于是乎,灵宝派与魔门在华山设下重伏,一方面指派角蟒老妖调虎离山,将张天师等道门高手诱往二十八宿洞,好让张宿、商歌得空刺杀皇帝。另一方面,在华山大肆围攻龙虎道士,诱骗张天师打开了二十八宿封印。
张天师悲愤之下,与李芝仪、楚狂歌殊死相斗,打得他们落花流水,神魂出窍。两人恼羞成怒,孤注一掷,施展“元神寄体大法”,双双附身于楚举人体内,终于将张天师残忍杀害……
总而言之,所有魔门作的恶事、铺设的阴谋都被一股脑儿地算在了唐梦杳、楚狂歌与李芝仪三人身上。
而张思道与龙虎众道士则摇身一变,成了为捍卫道门正义,流尽最后一滴鲜血的可歌可泣的英雄人物……逻辑合理,丝丝入扣,听来不由人不信。
楚易越听越是惊愕愤怒,但更多的却是滑稽鄙夷。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了所有一切,他几乎也要被张五真那充满了悲愤与仇恨、饱浸了血泪和苦难的高亢言论所渲染迷惑,与四周沸腾的人群一起声讨李芝仪等人的“滔天罪行”。
他心中恍然,暗想:“这厮如果不是由魔门妖类所乔化,就是生怕我们将天师道昨夜的丑行,以及张思道打开二十八宿印的罪责抖搂出来,所以索性来个恶人先告状,借众人的刀来灭口……”
小雁塔上,张五真越说越是激动,黑骷髅似的脸上泛起酱紫之色,遥遥指着楚易二人,哽咽着叫道:“……楚妖帝和李老贼杀了我师尊后,已将天地洪炉、太乙元真鼎、乾坤元炁壶收入囊中,唐妖女更将本门天师印窃为己有!众位如果不信,只管搜上一搜!”
唐梦杳气得俏脸酡红,叱道:“无耻!这天师印是张天师临死之前,委托我转交给张飞羽张真人的……”
张五真不等她说完,重重地“呸”了一口,厉笑道:“妖女,你当天下英雄是三岁小孩吗?天师印是本门至宝,即便是要转交给张真人,我师尊也当委托给我,凭什么交到你的手中?”
群雄听得义愤填膺,轰然附应。
众龙虎道士更是悲愤难当,纷纷怒吼道:“杀了妖女、老贼,为师尊报仇雪恨!”剑光缤纷闪动,只等张飞羽一声令下,立即包抄俯冲,与楚易二人决一死战。
王忠良远远地高声大喝:“反贼李芝仪、唐梦杳,铁证如山,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么?速速跪下,认罪伏法,或许还可让你们死个痛快;否则必定千刀万剐,诛灭九族!”
三军呼应,号鼓震天,数万禁军方阵缓缓逼近。两侧屋宇墙楼上,三教九流各派高手也叱呵呐喊着抄掠包围。
楚易苦笑不已,想不到刚从华山险死还生,竟又掉入了另一个更加可怕的梦魇中。心道:“这些赶来围剿的道门各派,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实则多半也是为了抢夺‘轩辕六宝’来的。哎,少了一个张思道,竟又多出千千万万个张思道。”
楚狂歌哈哈大笑道:“老牛鼻子,唐丫头,想不到你们自负名门道侠,没死在我们这些妖魔之手,却注定要死在朝廷与道佛正派刀下。嘿嘿,这可真叫作茧自缚、自作自受了!”
唐梦杳脸色雪白,指尖轻颤,咬牙道:“李真人,咱们将萧妖女放出来,与他们当面对质。”
李芝仪心中又是愤怒又是滑稽,自己一生光风霁月,降妖伏魔,难道最终竟反要被道门、朝廷诬为妖魔,逼陷绝境?
想起龙虎道士戕害同道,打开封印,搅得天下大乱,却摇身变成了剿魔急先锋;而自己华山灵宝上上下下一百七十六名弟子,与妖魔血战而死,却反而要背负“通妖叛乱”的罪名,更是呼吸窒堵,气得几欲迸炸开来。
一时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什么狗屁道德礼义、纲常伦理……全都抛到爪哇国去了,纵声狂笑道:“丫头,你以为那小妖女会帮我们澄清真相吗?就算她说出实话,这些有眼无珠、有脑没浆的废物当真会相信么?”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楚易呼吸一窒,只觉一股凛冽无比的杀气轰然贯脑,“呼!”周身紫光迸爆,衣裳飘舞如气球,不由自主地凌空冲起,双手气光流离飞卷,昂然如凛凛天神。
王忠良大怒,勒马回旋,厉声大喝:“反贼执迷不悟,大家勿念旧情,速速将彼等就地正法!”
三军呐喊,群雄怒吼,号角、战鼓狂风暴雨似的高吹急奏。刹那之间,万马奔腾,大军如潮,无数箭矢纵横怒射。
人影憧憧,各派高手争先恐后地俯冲围攻。密密麻麻的法宝、兵器穿梭飞舞,散发出的凌厉杀气如同一道道霓光霞气,冲天摇曳。
正午,长安。朱雀门大街上,雪花纷乱地飞扬。
一场惊天血战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