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宜春院里驻仙舆 · 1
高墙迤逦,彩灯漫漫。马车穿过坊门,沿着青石曲径,往宜春院里徐徐驶去。
楚易透过窗子,抬头四望,两侧华楼灯火通明,人影憧憧,笙歌舞乐袅袅回荡,靡靡悦耳。
中庭平地上停满了许多车马,金辔玉鞍,极尽奢华,就连驾车马夫也都是锦衣毡帽,威风凛凛。
楚易与晏小仙二女对望一眼,心下暗奇,原以为这几日全城戒严,宜春院应当生意萧条才是,不想却是如此热闹。
反观之下,相邻的北曲诸楼则灯火阑珊,冷冷清清,相差极为悬殊。
众金吾卫策马奔到前方,夹道列阵,齐声高呼道:“齐王驾到!”
叮的一声,也不知是什么琴筝的弦突然迸断,所有的歌乐、喧哗戛然顿止。霎时间,偌大的楼群院落一片死寂,掉针可闻。
“是齐王!”
“齐王来了!”
楼廊门窗次第打开,人头耸动,蓦地爆发出一片惊喜欢呼。
顷刻之间,楼板轰隆震动,百余人如同潮水般地从楼内涌了出来,相互推搡吵嚷,将马车围了个水泄不通。
放眼望去,个个鲜衣华服、细皮嫩肉,竟无一不是当朝声名赫赫的官侯显贵。其中不少人颇为眼熟,前几日齐王府晚宴之时都曾见过。
还不待细看,只见一个高瘦长须的紫衣官吏跌跌撞撞地抢步而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气磕了几个响头,哽咽叫道:“齐王救命!齐王救命啊!”
赫然正是国子祭酒郭若墨。
其他人也纷纷拜倒在地,争先恐后地齐呼救命。
这些人平时或是趾高气扬,或是附庸风雅,但此时威风全无,风度尽失,也不管如何金吾卫叱骂鞭打,只是不住地叩头嘶喊,惶惶如丧家之犬。
楚易微微一愕,恍然了悟,笑道:“哼,敢情这些人守株待兔,在这儿候着本王呢……”
落^霞^读^书 🌼lu o xi a d u sh u . com *
晏小仙冷笑道:“树倒猢狲散,太子倒了,他们当然要再找一株大树好乘凉啦。不过这样也好,这些家伙虽然贪生怕死,却都是朝中显要。他们自动送上门来,省得大哥再花时间精力,去一一说服了。”
楚易哈哈一笑,从马车内潇洒跃出,负手斜睨众人,揶揄道:“怎么?莫非宜春院的姑娘太过厉害,弄得各位两腿酸软,站都站不住了,所以让本王挡驾救命吗?”
金吾卫哄然而笑。
众官吏神色尴尬,陪着干笑几声,想要说话,但被他那凌厉如电的目光一扫,却又觉得难以启齿,纷纷朝郭若墨望去。
对这油滑谄媚、毫无节操的国子祭酒,众人虽颇为鄙夷厌憎,但这等关头,也只有仰仗他的似墙脸皮、如簧巧舌了。
郭若墨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含泪道:“王爷,我们在此苦苦守候了一日,终于等到您啦!我们这些老臣的性命、西唐的百姓社稷,全都系在王爷的身上了。恳请王爷为我们做主,为天下苍生做主!”
原来自从太子与灵宝众道士被诬为刺杀皇帝的元凶之后,兵部侍郎杨烨、刑部侍郎司马儒等一干太子派系的大臣幕僚,纷纷被关入大牢,交由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
刑部尚书罗希瑕和御史大夫吉冷都是李木甫的亲信,在这二人的严刑逼供下,司马儒等人屈打成招,并按照罗、吉二人的授意,供出大批的同谋。
一时间,京城内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原先支持太子的众多官侯,为求自保,纷纷改弦易辙,转而向诸皇子中最有权势的宣王、康王示好。
但西唐为防止王室叛乱,素来禁止四品以上的官员、武将与王侯结交。
因此,作为宣王岳父的左仆射李木甫,与康王的丈人、中书令裴永庆,自然便被视为两株遮凉大树。几日之间,前去造访拜诣的人络绎不绝,几乎踏破门槛。
郭若墨生性阴险好妒,当日自恃与太子交好,为了在皇帝面前争宠,曾与李木甫、裴永庆交恶。等到这次大难临头,悔之晚矣,顾不得廉耻脸面,卑躬屈膝地赶往李府、裴府送礼求情,却吃尽了闭门羹。
恐惧之余,他突然想到还有一个人能救自己性命。那就是齐王。
于是他破釜沉舟,鼓动其他与李木甫、裴永庆素有仇隙的官员,一同前往齐王府请援,偏偏又扑了个空。
左思右想,他们便来到李玄最常出没的宜春院,守株待兔。
苦候了一天一夜,正自绝望之时,突然等来了楚易,众人激动狂喜,再也顾不得矜持礼仪,纷纷跪地求请。
“王爷,眼下太子被囚,岌岌可危,佞臣小人乘机构陷忠良,排斥异己。朝纲大乱,人心惶惶,实在令人痛心疾首……”
郭若墨口沫横飞,侃侃而谈,忽而热泪纵横,忽而咬牙切齿,极尽慷慨激昂之能事,将自己说成一个天上少有,人间绝无的忠臣义士。
楚易直听得耳根烧烫,鸡皮疙瘩接连泛起,几次险些大笑出声。
若不是眼下急需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真想将眼前这厚颜无耻的投机小人一脚踢飞。
“王爷,眼看着倾国大乱,迫在眉睫,我们这些老臣岂能置身事外,袖手旁观?但我们冒死进谏,却反被李仆射斥为乱党,说我们结交妖道,蛊惑太子,要将我们全都处死……”
说到这里,郭若墨的眼圈陡然红了,拭了拭眼睛,哽咽道:“我们身为人臣,天恩浩荡,君要臣死,臣焉敢不死?但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被这等奸臣诬陷而死,臣心实在不甘!”
说着郭若墨又伏下身,咚咚地叩了几个响头,大声道:“王爷,微臣知道您早已不问国事,但此次关系太子清誉、黎民疾苦,更关系到我西唐江山社稷。我们不计个人荣辱,不计生死安危,但求王爷拨乱反正,救太子一命,救西唐百姓一命!”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郭若墨满脸悲愤,声泪俱下。
众官员也一齐附和高呼,做出群情激愤之状,誓与奸党决一生死。同时谀辞如潮,将李玄吹捧为周公再世,诸葛重生。
楚易心底越发鄙薄好笑,脸上却微笑不语,负手踱步,暗自盘算着如何利用这些小人的力量,走出第一步好棋。
楚易灵机一动,突然哈哈大笑,“郭若墨,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本王面前胡言乱语,公然挑唆叛乱!”
楚易蓦地转身厉喝道:“金吾卫听令,将这一干叛党全都给我拿下!”
晏小仙大奇,失声惊咦。
萧晚晴却嫣然一笑,妙目中露出赞许之意。
众人轰然大哗,郭若墨脸色剧变,愕然道:“王爷,你……我……”平时的伶牙俐齿忽然变得结巴起来,黄豆大的汗珠滚滚而出。
楚易扬眉喝道:“公孙长,你聋了吗?还不快将这些离间君臣、诽谤忠良的奸佞叛贼抓起来,押往御史台候审!”
公孙长这才回过神来,领着众兵士轰然应诺,如狼似虎地冲上前去,将那百余名官吏围在中间,一边叱骂鞭打,一边取出麻绳、铁链,将他们一一五花大绑,捆了个严严实实。
众官员乱作一团,悲呼讨饶的有之,挣扎反抗的有之,但更多的却高呼上了郭若墨的恶当,纷纷对着他破口大骂,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断,食肉寝皮。
郭若墨面色煞白,惊愕骇惧,瘫倒在地,筛糠似地簌簌发抖,嘴唇翕张,想要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楚易心下大快,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微笑,淡淡道:“公孙将军,恭喜你一举平定叛乱,立下大功。看来晋升右金吾大将军是指日可待啦。”
公孙长心花怒放,急忙拜倒在地,朗声道:“多谢王爷提携之恩!王爷智勇双全,指挥若定,末将跟着王爷,总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楚易点头微笑道:“你见过御史大夫吉大人后,别忘了告诉他,本王要亲自参加三司会审。”说完,他背着手施施然地走入宜春院,对身后混乱的场景再也不看一眼。
晏小仙又惊又奇,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一时又不好相问,只好与萧晚晴亦步亦趋,紧随其后。
楚易方甫跨入门槛,一股醉人浓香扑鼻而来,眼前一亮。大厅雕梁画栋,华灯溢彩,极为富丽堂皇,比起王侯府邸也不遑多让。
数十名艳姬歌妓长裙曳地,轻纱笼胸,早已列队恭候。瞧见楚易,顿时笑靥如花,盈盈行礼,娇声道:“王爷吉祥。”
众女燕瘦环肥,肤色各异,虽比不上晏小仙、萧晚晴的国色天香,却都各有惊人之美,尤其眼波之妖媚,风情之冶荡,更是勾魂摄魄,让人意乱情迷。
饶是楚易定力极强,心中也忍不住怦怦大跳,忖道:这些妖女比起天仙门的魔女来,果然各有胜场。只是体内的“双修邪炁”似乎更内敛一些,远不如后者那般张扬。难怪这么多年,也没让人瞧出破绽。
正待说话,一个杏眼雪肤的红裳美姬袅袅娜娜地走了出来,嫣然道:“王爷总算来啦。害得奴家吃不香睡不着,神销骨瘦,心里好生担心,还以为王爷出了什么事儿呢。”
萧晚晴眉尖轻蹙,传音道:“楚郎小心,她就是丁六娘了。”
楚易微微一凛,六丁玉女在“魔门十六仙”中位列第七,阴狡毒辣,冶荡妖娆,是紫微门“北极四真”中最得李玄宠信的弟子。
自己要想演好李玄这个角色,就需得先过了她这一关。
当下毫不客气地伸手在她丰臀上狠狠一捏,哈哈笑道:“小妖精,本王也惦念着你呢。且让本王瞧瞧这两天你瘦了多少?究竟都瘦在了什么地方?”
丁六娘脸上一红,闪过欢喜忸怩的神色,水汪汪的杏眼直勾勾地凝视着楚易,柔声道:“王爷的房间早已准备好啦。横竖没外人,王爷想检查奴家什么地方,只管尽情检查便是。”
楚易心中一荡,忍不住绽放火眼金睛,霎时间将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量了一番。被晏小仙狠狠瞪了一眼,急忙收敛心神,笑道:“很好,很好。”
众女哧哧而笑,纷纷拥簇着楚易,随丁六娘朝里走去。
楚易一边谈笑风生,一边急速飞转腹内记事珠,按照萧晚晴传音提示,将这数十名妖女的名字一一对应,熟记在心。
众紫微妖女见晏、萧二人紧随楚易左右,形影不离,都以为是他新收的弟子。李玄喜新厌旧,对新弟子最为宠幸,因此一些乖巧的妖女便乘机和萧晚晴二人搭讪寻话,大为巴结。
宜春院楼宇相连,四通八达,犹如迷宫一般。
众人七折八拐,沿着长廊,穿过了一个花园,进入一座雄丽巍峨的沉香阁中。
殿内陈设极为奢华,比起先前大厅更胜十倍。四周画屏迤逦,紫烟缭绕,楚易只觉馨香灌脑,闻之欲醉。
萧晚晴传音道:“楚郎,这里便是紫微门的总部大殿了。四壁以太古西海神木构成,水火不侵,坚硬无比,严密性甚至还在玄冰铁之上。屏风后有一扇暗门,通往紫微宫的合欢殿,是李玄老贼和紫微妖女阴阳双修的秘密所在。”
楚易念力四扫,心中暗暗称奇。
随着殿门闭拢,外面声音、影像果然尽数隔绝。以他的火眼金睛,也无法穿透墙壁,只能瞧见殿外一些隐隐约约的轮廓。其严密性,比起前几日的秦陵地宫,也丝毫不遑多让。
耳畔又传来萧晚晴略带笑意的声音:“是了,楚郎,险些忘了告诉你啦,你念念不忘的唐梦杳唐掌门,就是被关在合欢殿里呢……”
楚易胸口一震,眼前闪过那张淡雅脱俗、楚楚动人的脸颜,热血登时涌将上来,心道:“她落入李玄老贼手中已有数日,也不知现在究竟怎样了?”
这几日经历事情太多,自顾不暇,少有想起她的时候,此刻被萧晚晴这般提醒,心中不由突突狂跳,又是担忧又是紧张,恨不能立时将她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