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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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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下雪啦。”

萧晚晴掀起卷帘,窗外,鹅毛大雪无声无息地飘卷着,被狂风一吹,缤纷乱舞,扑面而来,一朵朵落在脸上,化成晶莹的水滴,滑过颈脖,清凉直沁心脾。

夜色朦胧,放眼望去,梅湖白茫茫一片,分不清天地。四周点缀着无数橘红的灯光,给这寒冷的夜晚平添了几分暖意。

侧耳聆听,隐隐可以听见欢歌笑语,似有若无。

南边儿远远地传来几声尖锐的炸响,几朵烟花破空飞起,彩菊似地炸散开来。接着爆竹轰鸣,烟火纵横呼啸,将漫天雪花映照得绚丽万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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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晚晴放下卷帘,嫣然一笑,道:“瞧那方向,像是北曲诸楼。今年过年这般热闹,歌舞升平,可真多亏了我们齐王啦。”

晏小仙浅浅地啜了一口酒,笑道:“可不是吗?今夜宜春院里,又不知有多少达官显贵正眼巴巴地盼着齐王大驾光临呢。不过大家再也见不着那位郭祭酒的身影啦!”

前几日,狱中的郭若墨听说楚易平定李木甫的叛乱,只道抓着了救命稻草,急忙咬破手指,连夜血书了一篇《大唐齐王赤心护圣除魔降妖赋》,歌功颂德,极尽肉麻吹捧之能事。

不料看得楚易怒从心头起,鸡皮遍体生,又将他罪加一等,发配北疆充军,正好应了他赋文的最后一句话:“大风起兮云飞扬,今得猛士兮守四方,壮哉!”

此刻被晏小仙这么一提,楚易不由莞尔,差点将口中的酒喷了出来,哈哈笑道:“今年春寒料峭,瑞雪连天,也不知这位郭猛士戍守边疆,吃不吃得消?”

晏小仙笑道:“大哥放心,凭这位郭猛士的三寸不烂之舌,现在何须顶风冒雪地站岗放哨?多半正大施‘马屁神功’,将那位北疆节度使宁福海宁大人拍得心花怒放,一起把酒言欢呢。”

楚易一拍大腿,叹道:“不错,本王失策!应当将郭猛士发配天山,那么他现在就可以立即和回鹘军浴血相战,马革裹尸,提携玉龙为君死了。”

三人又是一阵大笑。烛火摇曳,酒光闪烁,照耀得二女笑靥越发娇艳动人。

梅湖小筑内,炉火熊熊,暖意融融;窗外雪花飞舞,烟火怒绽,像是一个朦胧而绚丽的美梦。

喝了几杯黄醅酒,晏小仙脸上红晕泛起,更添俏丽,笑吟吟地道:“大哥,现在官场已经搞定,下一步自然就是道佛各门了。不知你有什么计划?”

楚易眉头一皱,道:“道佛诸派素来各立山头,互不买账,眼下仙佛大会在即,彼此间的敌意必定更重了。况且,他们对我这齐王又是阳奉阴违,表里不一,要想捏合这一盘散沙,还真不是件容易事儿。”

萧晚晴点头道:“不错。这次各门各派虽然合作灭了天师道,但依晴儿看,那也不过是情势所逼、利益使然,未必就真心实意。”

萧晚晴秋波流转,凝视着楚易,柔声道:“楚郎,师尊当日说得没错儿,要想团结道佛各派,就需得获得大悲方丈、虞夫人、顾鲸仙这些人的支持。否则单以朝廷的影响力,只怕适得其反。”

楚易沉吟道:“晴儿是让我尽快拜会大悲方丈、虞夫人、上清顾鲸仙等人,将来龙去脉坦诚相告吗……”

“不可!”萧晚晴微微一笑,摇头道,“楚郎,眼下情势微妙,风声鹤唳。你空口无凭,他们为什么要相信你?换了是我,也会认定你这‘秦皇转世’找上门去来,多半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故意设套让道佛与魔门火并,好坐收渔利呢。”

楚易一凛,深以为然。

短短几日内,他假扮的“秦皇转世”接连大战魔门、道佛群雄,从容逃逸,早已闹得天下皆知。

眼下轩辕六宝、太古五族神兵……都在他身上,即便他自称自己是楚易,并未被秦始皇附体,又有谁会轻易相信?

晏小仙叹道:“萧姐姐说得是,假亦真来真亦假,看来这回咱们是弄假成真,百辩莫清啦。”

晕小仙眼波一转,抿嘴笑道:“况且人心隔肚皮,这些所谓的正派宗师,不少都是外表道貌岸然,内心狠毒龌龊。即便他们真的相信大哥,焉知他们不会像张思道一样,被轩辕六宝迷住心窍,昧心陷害你吗?”

楚易心中又是一震,这十几日以来,他饱历变故,看惯了人心险恶,晏小仙的担忧倒也不是杞人忧天。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无论道佛,还是魔门,都将这“秦皇转世”视如第一大敌,必欲除之而后快。即便他表明了身份,难保这些人就会因此网开一面。

当下苦笑道:“晴儿叫我争取大悲方丈等人的支持,又不让我前去拜会,这可难为我啦。”

“拜会自当拜会,但常言道‘开门不纳无礼之客’。人家好歹是道佛宗师,楚郎这般空手上门,岂不是太过失礼吗?”

萧晚晴顿了顿,嫣然一笑,柔声道:“楚郎,你不是一直想着救出唐仙子和张真人吗?现在便是最佳时机啦!”

“晴儿是说……”楚易眼前一亮,顿时明白其意。

晏小仙拍手笑道:“不错!虞老太太一向将唐仙子视作掌上明珠,就连青城顾鲸仙也对她疼爱有加。大哥若能将她救出,借她之口说出魔门阴谋,洗清冤屈,上清派可真要将大哥当做元始天尊供奉啦!”

萧晚晴道:“大悲方丈虽然宽厚仁慈,与世无争,但被人从眼皮底下杀死太子、伍妃,劫走紫微真人,总难免脸上无光。若不是楚郎及时拆穿李老贼,平定了这场叛乱,慈恩寺这次早已大祸临头啦。”

萧晚晴顿了顿,微笑道:“楚郎若再将张真人生龙活虎地交还给他,慈恩寺上上下下更要将楚郎当做活菩萨,烧香颂拜了。活菩萨说什么话,他们还敢不听吗?”

楚易精神大振,哈哈笑道:“妙极妙极!不过这神仙、菩萨不做也没什么打紧,只要道佛各门真能乖乖地听本王的话,齐心协力灭了魔门,大功就算告成了一半,我也再不必费心假扮这劳什子齐王了……”

双臂一展,将二女左拥右抱,笑道:“那时没了后顾之忧,夫君我只需用“轩辕星图”找出剩下的北斗神兵,就能封印四灵二十八宿,消弭大劫,和我两位好娘子一起修炼《轩辕仙经》,飞升天庭,过逍遥快·活的神仙日子去啦……”

晏小仙扑哧一笑,从他怀中钻了出来,“大哥,你想得倒美。唐仙子倒也罢了,张真人可没那么容易救啦……”

“不错……”

萧晚情双眼水汪汪地凝视着楚易,泛起淡淡的促狭之意,笑道:“‘三洞女冠观’乃是龙潭虎穴,楚郎每次前去,都要精疲力竭地回来。这次再度营救张真人,不知道能否全身而退?”

楚易脸上一阵烧烫,只装没有听见,心中却是酸甜苦辣,五味交杂。

“三洞女冠观”坐落在醴泉坊的西南隅,与齐王府一东一西,相隔甚远。

和那被翼火蛇烧毁的“仙宜女冠观”一样,都是由旧时王孙府第改建而来,富丽豪奢,不少皇室女子均在此出家修道。

“仙宜女冠观”重建期间,为避人耳目,李思思不愿长留在齐王府,主动奏请皇帝,暂时移居到了“三洞女冠观”中。

不必与李思思朝夕相处,楚易顿时轻松了许多,无须再担心被看穿西洋镜。

但为了不引起她的疑心,这几天夜里,楚易不得不抽空溜入“三洞女冠观”,与她缠绵欢好,同时寻机探听口风,救活张宿。

起初楚易还有些惴惴不安,生怕床笫间露出什么破绽,好在萧晚晴对李玄的喜好特长知之甚透,楚易经她尽心传授,再加上自身已将《素女真经》运用得纯熟自如,倒也滴水不漏。

李思思温柔时似水,狂野时如火,又带着一种云雾般化不开、吹不散的淡淡哀愁,比起萧、晏二女,别有一番难以言喻的销魂滋味。

蒙楚狂歌所赐,此时的楚易乃是个多情博爱的风流种子,烈火干柴,难免有些假戏真做,乐在其中。

几次欢好之后,楚易与她之间也越来越水乳交融,情愫暗生。

而李思思又对李玄痴心不悔,情深似海,让原本就怜香惜玉的楚易又是感叹又是怜悯,更加难以割舍。

这一边,李思思三番五次催他炼化苏璎璎的元神,用“血亲元神感应大法”打开张宿封闭的识海,追问出玉衡剑的下落。

而另一边,萧、晏二女又让他索性伺机杀了李思思,救出张真人……

楚易进退维谷,投鼠忌器,想不出两全之策,又下不了决断之心,颇为头疼。虽然设法百般拖延,但也晓得终究不是解决之道。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无论如何,今夜终需做个了结了。

想到此处,楚易猛地仰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起身笑道:“两位娘子,温好酒菜,等夫君带回两位贵宾,再一起狂歌痛饮!”

夜色苍茫,四处银装素裹。

街道上积着厚厚的白雪,寂寥无人,偶尔瞥见几道浅浅的车辙蹄印,很快便被纷纷扬扬的雪花掩盖。

“啊——吁!”

一声高亢的驴鸣划破寂静,街角拐弯处忽然冲出一只黑毛驴,撒欢似地狂奔电驰,穿过大街,朝着北曲疾冲而去,身后雪沫飞扬,如白浪滚滚。

楚易骑乘其上,被颠得东倒西歪,骨架仿佛要散将开来,哈哈笑道:“麒麟儿慢些走!若被金吾卫撞见,少不得罚你拉上十天半个月的磨……”

毛驴昂首睥睨,喷鼻长嘶,似乎极为不屑,跑得反倒越发快了。

驴凭主贵,自从进了齐王府后,它便意气风发,趾高气扬,自觉身份与众不同,处处高人一等,别说金吾卫,就算是六部尚书也不大放在眼里了。好不容易出来溜达一趟,端的是“春风得意驴蹄急,一夜看尽长安花”。

楚易又好气又好笑,念及它重获自由没多久,兴奋劲儿犹在,只好由它去了。

听着它得意洋洋地欢嘶怪吼,心底涌起一种熟悉而温馨的感觉,仿佛霎时间又变回了从前的自己,被这顽皮而倔强的毛驴弄得束手无策。

看着这毛驴,楚易忽然又无端地想起母亲来。

也不知此时此刻,她在做些什么?是不是又在油灯下为自己织补寒衣呢?或者还是在烧香祈祷,祝愿他考上状元?

楚易的鼻子忽地一酸,视线陡然模糊了,这些日子出生入死,少有想起母亲的时候,此时偶一念及,思念竟如决堤之洪水,汹涌奔泻,难以遏止。

他收敛心神,暗想:娘亲,等孩儿救出唐仙子和张真人,灭了这些妖魔,就立即带上媳妇儿回去看您!

一念及此,楚易心底倏地涌起热火似的渴切,恨不得立即插翅飞到宜春院和三洞女冠观去,当下猛地一夹毛驴肚腹,叫道:“麒麟儿,快走快走!”

毛驴欢嘶一声,快如离弦之箭,冒雪疾驰,很快便到了平康里。

远远地便瞧见前方灯火通明,彤光吞吐,映红了半边天,喧哗声越来越清晰可闻。

穿过北里坊门,两侧彩楼华屋,栋宇相连,大红灯笼随风摇曳;耳中尽是欢歌笑语,丝竹鼓乐……就像是从冰天雪地陡然进入了另一个热闹缤纷的世界。

守卫的众兵士瞧见楚易骑着黑驴奔入,脸上都露出错愕惊讶的神情,但不敢多问,纷纷行礼开道。

宜春院门前中庭早已停了许多车马,听见黑驴威风凛凛的啸吼,众马纷纷惊嘶绕走,避让开来。

楚易翻身下驴,将缰绳交给龟奴,大步流星地走入楼中。

楼里灯火如昼,妖姬翩翩回旋,载歌载舞。满座公卿正自觥筹交错,纵情声色,喧闹非凡。

听见齐王驾到,歌舞立止,众人纷纷起身欢呼,一个矮胖如冬瓜的王公拊掌大笑道:“各位,让我说中了不是!早知道齐王不会这么快抛下我们,必定会去而复返。说我猜错的,快快自己罚酒吧!”

“去而复返?”楚易蓦地一凛,隐隐之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众人围将上来,七嘴八舌地笑道:“妙极妙极!齐王既然又回来了,咱们今天就彻夜欢宴,不醉不休!”

此时,丁六娘袅袅娜娜地走了出来,瞥见楚易,妙目中亦闪过惊诧之色,笑道:“咦,齐王怎的又回来啦?是了!齐王这几天日理万机,太也操劳。治国之道,原本就是一张一弛,如今天下太平,王爷也得好好放松放松,与民同庆才是。”

楚易更感不妙,心中寒意大增,随口敷衍了几句,将她带到后厅密室,劈头问道:“六娘,唐仙子呢?还关在合欢殿中吗?”

“唐仙子?”丁六娘奇道,“师尊方才不是刚将她提走了吗?”

“什么?”楚易心头大凛,仿佛被人当头浇了一桶冰水,整条脊椎凉浸浸的全是冷汗。

果然有人乔装成李玄,抢先他一步!他来不及细想,沉声追问道:“那人走了多久了?可曾说过要带唐仙子去哪里吗?”

丁六娘听他口气,立知不妙,“啊”的一声,脸色霎时间变得雪白,颤声道:“他……他走了约有一刻钟了,只说要拿唐仙子去换几样宝贝。徒儿当他是师尊,所以也不敢细问……”

丁六娘又是惊惧又是悔恨,膝下一软,跪倒在地,叩首颤声道:“徒儿有眼无珠,罪该万死,竟没认出他是假冒的。但他……但他音容举止实在和师尊一模一样,对我们又全都了如指掌,所以……所以徒儿一时不察……请师尊惩处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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