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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天荒地老无人识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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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易见状大凛,喝道:“想转世重生,再过一万年吧!”奋起神威,三剑轰然撞向天地洪炉底部。

当的一声巨震,铜炉倾倒,石蛋和紫微星盘顿时滚落,火焰喷吐蔓延。

李思思惊怒交集,抢身冲去。

楚易正想飞身抢夺,瞥见苏曼如四周烈火四舞,冰块急速融化,灵光一闪,取出混沌兽体内的青铜鼎,念道:“朗朗乾坤,浩浩其人,四千春秋,十万英魂。五族神兽,三界之门……”

只等它一变大,立时罩在苏曼如身上,护其周全。

不料法诀刚一念完,那铜鼎竟突然嗡嗡狂震,虎口迸裂,倏地脱手朝石蛋冲去,当的一声,倒扣其上,碧光轰然鼓舞,刺得他睁不开眼来。

喀啦啦一阵脆响,石蛋瞬间裂开数百条细缝,碧光微微一鼓,轰地炸散开来,铜鼎冲天飞起,只听一人纵声狂啸,如雷贯耳。

楚易二人呼吸一窒,气血乱涌,仿佛被狂风刮卷,巨浪排击,不由自主地双双倒飞而出,重重撞落在地,周身酥痹。

尘土滚滚,火光熊熊,周围姹紫嫣红,什么也看不见,听不清了。隐隐还能听见朱雀、玄武的惊鸣悲吼声,竟似是说不出的惊惶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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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过了多久,尘埃落定,火焰转小,只见一个九尺高的雄伟男子昂首站在中央,赤身裸·体,肌肉虬结,古铜色的肌肤在火光辉映下闪耀着淡淡的光泽。

只是背对着他们,一时无法看见脸容。

这个人,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太古魔帝?

洞内一片寂然,除了火焰劈劈啪啪的声响。楚易三人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就连心脏也仿佛停止了跳动,掌心中满是冷汗。

就连适才嚣狂凶暴的玄武、朱雀两大神兽,也仿佛突然失去了神气。

一个乖乖趴伏在地,蛇信吞吐,喉中发出讨好似的低沉呜鸣声;另一个则连叫声也不敢发,收敛双翅,歪头直立,倒像是受了惊吓的鸽子。

那人巍然而立,山丘似地动也不动,凝视着托在手中的铜鼎,像是在出神思忖着什么。过了半晌,才缓缓地转过身来。

火光明晃晃地照在他的身上,纤毫毕现。

楚易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呵!

到处坑坑洼洼,一条斜长的刀疤歪歪扭扭,从右额头直达左颊,原本挺拔的鼻梁亦因此崩了一个缺口,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雄厚宽厚的胸膛上,也有一条极深的疤痕,自左肩斜穿右肋,皮肉翻卷,还密密地缝着淡金色的丝线。

再一细看,右腰、左胯、双腿……浑身上下竟有数十道疤痕,纵横交错,触目惊心。整个人竟像是被劈成了数十段后,又重新缝补而成!

那人昂首睥睨,瞥见三人惊怖烦恶的神情,嘴角突然勾起一丝冷冷的微笑,整张脸登时变得生动起来,桀骜、鄙夷、傲慢……又带了几分淡淡的苍凉。

就算是寻常猛兽,从囚笼中放出来时也是凶狂难当,何况这被囚禁了四千年的第一魔神?

李思思被他那凌厉如电的目光一扫,心底发虚,遍体生寒,双膝一软,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勉强笑道:“神门子弟李思思拜见天帝!天帝复苏,普天同庆,弟子欣幸之至!”恐惧之下,声音竟颤抖变调。

那人木无表情地乜斜着她,眉梢一扬,淡淡道:“欣幸之至?原来你将乔某放在鼎中炙烤煎熬,也是一番良苦用心了?”

他的声音低沉浑厚,颇为悦耳,只是腔调古怪,语音咬字也颇为奇特,与各地方言全然不同,想必是上古语言。

李思思颤声道:“天帝明鉴,弟子只是想借天地洪炉之神力,帮助天帝早日复生,绝无二心……”

“这么说来,这盘中的魂魄与你毫无关系了?”那人右手一探,将紫微星盘抓到手心,在指尖滴溜溜地旋转,双眼冷冷地凝视着她,嘴角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

李思思脸色惨白如雪,心乱如麻,樱唇翕张,几次欲语还休,终于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人淡淡道:“既然如此,留他何用?”双手在紫微星盘上微微一旋。

哧!一道青光脱射而出,冲入天地洪炉熊熊烈火之中,光芒爆舞,发出凄厉刺耳的惨叫。

“七哥!”李思思嘶声大叫,泪水夺眶涌出,猛地跳起身,不顾一切地朝天地洪炉冲去。

那人右手劈空一按,李思思陡然顿住,仿佛被一只无形大山当头压制,任她拼命挣扎,嘶声呐喊,却再也不能前进分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团青光在火焰里越来越暗淡,听着惨叫声凄厉不绝……

过了片刻,那缕青光终于湮灭了,凄叫声亦袅袅而散。

那人手掌一松,李思思嗵地坐倒在地,目光空茫,泪水汹汹流淌,不住地喃喃道:“七哥!七哥!”声音低哑,全身颤抖,竟似失去了所有力气。

楚易又惊又骇,百感交集。对于这对兄妹,他虽已恨之入骨,但此刻目睹李玄元神烟灭,李思思悲痛欲绝,他的心底竟涌起莫名的怜悯与悲凉。

可恨人必有可怜处。世间多少痴儿女,归根到底,他们也不过是一对苦情鸳鸯罢了。

那人冷冷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们这些邪魔宵小,在世间行恶为孽便也罢了,竟然敢自称神门子弟,打着我蚩尤的名号,辱没我的名声,死有余辜。”

楚易心中一震,他果然是上古魔帝蚩尤!但听其话语,竟似对魔门所为颇为厌憎,未免有些出人意料。

“住口!”李思思像是突然醒过神来,抬起头,妙目狂乱愤恨地盯着他,咬牙切齿道,“你是蚩尤也罢,盘古也罢,你杀了我七哥,我就要杀了你,为他报仇!”

她蓦地一跃而起,尖叫声中,剑光怒舞,火浪如潮,向他狂攻而去。

蚩尤木无表情,避也不避,突然一掌拍出。

轰!满洞红光陡然消散,玉衡剑直没上壁。

李思思惨叫一声,翻身飞跌,一道紫光从体内甩出,悬浮半空,幻化成她真身的模样。

楚易大骇,这妖女修成水火神英,已臻散仙之境,虽然受伤耗损了些实力,但也不至如此不济。

谁想被他这般随手一掌,竟打得元神出窍!

李思思元神摇曳如火,厉声惨叫,蓦地朝匍匐地上的苏璎璎肉身冲去,妄图附体再战。

蚩尤指尖一弹,将那青铜鼎高高抛起,淡然道:“乔某在这鼎中待了四千年,你既然自称神门弟子,那就到这鼎里也待上几千年吧。”

咻的一声轻响,李思思元神如紫雾轻烟,陡然收入鼎中,尖叫声登时断绝。铜鼎铿然落地,正好滚到楚易跟前。

楚易俯身将那铜鼎拾起,心底就像打翻了五味瓶,想不到李思思机关算尽,竟然落得如此结局!一时间,也不知是悲是喜,是苦是甜。

而先前的诸多疑惑,此刻也都一一了然,他摇头苦笑道:“原来你的元神一直被封镇在这铜鼎之内。而石蛋中的,不过是你重新缝合的肉躯。我费尽心力,想要收齐六宝,平定大劫,阻止你重生,想不到竟千里迢迢、亲手将你送到鲲鱼肚内,又亲自解印开封,让你灵肉合一,重生于世……”

越说越觉滑稽荒诞,世事无常,悲苦交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蚩尤目光炯炯地凝视着他,神色古怪,嘿然笑道:“小子,你诞生于世,进京赶考,途中救了狐女。她为了报答恩情,助你科考,却一同卷入道魔纷争,脱胎换骨,成了散仙之体。而后闯秦陵,得异宝,修炼五族之术。返长安,斗妖魔……最终来到此处。这一切,你以为都只是机缘巧合吗?”

楚易心中大凛,闪过一个不敢相信的念头,沉声道:“你说什么?难道这一切都在你计算之中?难道……难道小仙当真是你与那魔门圣女的后代,她与我相识、相知,都不过……不过是为了利用我?”

说到最后一句时,心中痛如刀绞,竟连气也喘不过来!

蚩尤一愣,哈哈狂笑道:“小子,原以为你有些识见,原来也不过如此!小仙确实是我六十九代孙,但你以为她真的知道此事吗?凭她一人之力,真能将一切安排得如此丝丝入扣吗?莫说是她,天下又有谁能将一切布置得这般天衣无缝,水到渠成?”

楚易被他这般劈头笑骂,心中反而大松,旋即又涌起羞惭之意。小仙待他情深义重,连性命都可不要,自己却对她生出这等疑虑,实在是太也不该。

当下楚易略一凝神,冷笑道:“那你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楚某降临人世,与小仙相识,乃至所做的一切,都是冥冥天定,为了助你复活重生吗?”

蚩尤嘿然一笑,淡淡道:“千秋一场梦,世事一盘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何独你我?乔某元神封于混沌体内,肉身藏于鲲鱼腹中,诚然是有人早已计算精确,为了让我四千年后能重生复活。但那人纵有通天本事,又怎能算准四千年后发生的一切?只能说天意如此。”

“你说的‘那人’是谁?”楚易忍不住转头朝洞外的石女瞟去,道,“是那位魔门圣女吗?”

蚩尤转头望向那石女,神容似悲似喜,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转身大步走去。

情人树沙沙作响,红果摇曳。远远望去,那石女微笑端坐,光影中,神情如此温柔、静谧而美丽,仿佛从未睡去,一直在等待着他的到来。

四千年的春秋,斗转星移,海枯石烂,情人树开花结果,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刻。然而她却见不着了。

所谓近乡情怯,所谓天涯咫尺,二十丈的距离,蚩尤却像是走过了整整一生。然而此间相隔,又何止是生生世世?

当此刻,他终于缓缓蹲下身,轻轻地抚摩着那张俏丽如初的脸,张口想要呼唤她的名字,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

甜蜜、痛楚、凄凉、悲喜、幸福……交织成汹涌的柔情,扼住了他的咽喉,锥心彻骨,让他无法呼吸。

他的手摩挲着那冰冷而坚硬的石头,仿佛依旧是那温软而滑腻的肌肤。那紧闭着的细密的睫毛,那细致小巧的耳垂,那饱满优美的唇瓣……一切栩栩如生,宛如昨日。

他抚摩着,想要看得更仔细些,视线却忽然变得模糊了,滚烫的泪水滑过脸颊,像烈火一样地烧灼着。

乔家男儿流血不流泪,但是四千年了,当累积的思念与悲恸像春江怒水一样决堤奔流,纵然是钢筋铁骨,纵然是三山五岳,纵然是他,也抵挡不住那缠绵汹涌的阵痛。

“妾居昆仑山,君住东海上。相隔万里遥,咫尺一梦长。游鱼传尺素,春水寄相思。一掬多少泪,问君知不知?”

恍惚中,仿佛听见那首久远的歌谣。海浪轻摇,篝火明灭,仿佛又枕在她的腿上,看着她笑吟吟的脸,听她低低地哼唱着。

仿佛又听见海风,听见心跳,听见她笑着说:“傻瓜,你知道海水为什么这么咸吗?因为每一滴都是我想你的眼泪。”

而他此刻知道,只有一颗泪水没有流入东海。它凝结在她的脸上,沉淀在四千年的岁月长河里,化作了晶石。

从此埋藏在他的心底,生生世世,再也不能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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