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读书

第五章 黎明前的黑暗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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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历七九九年二月的每一天,自由行星同盟首都海尼森所留下的记录非常的杂乱。大概是由于人们的思想呈现一片混乱,而经由这些人之手所产生出来的资料也明显地欠缺整合性。

“不愿正视眼前的困境,一味逃避现实的市民充塞在酒吧夜总会等娱乐设施里,急性酒精中毒的患者及打架闹事受伤的人大量增加,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歇斯底里的气氛中。”

“连平常最喧闹的街道,在这几天也像横倒在水边即将死亡的巨大老象一般安静。市民在沉默当中静听着飘荡过来的幻灭笛声。”

“绝望使市民窒息了。空气如凝固般沉重。”

“政治及军事上的逆境未必对市民的日常生活造成影响。音乐及嬉闹不仅承受住死亡的阴影,甚至异常地活跃起来了。”

……结果,地域差别及个人差异也相对地扩大,事情悬在半空中没有得到解决,加速了混乱及无序的程度。

即使还有部分市民们仍一厢情愿地抱持乐观的态度,但他们啜饮的乐观美酒中也渗了太多阴郁的佐料。因为具最大战力的宇宙舰队在侵略者之前吃了大败仗,首都海尼森己在敌人垂手可得之处,而其它的星系就等于毫无防备地置身于敌阵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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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在悲观的谷底流着自我怜悯眼泪的市民心中,射进了一道光芒。“奇迹的杨”和他的舰队还健在,这件事给了市民们足以与五个舰队匹敌的信赖感。再加上杨的养子尤里安·敏兹夺取了帝国军的驱逐舰从费沙平安回来的消息,更鼓动了市民们单纯、直朴而不需负责任的英雄崇拜情感。

“真不愧是杨元帅的养子!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奇招,真是一个前途不可限量的人材。”

杨踏上海尼森的地表两小时之后,接到了晋升为元帅的人事命令。之前因为杨对放弃伊谢尔伦要塞一事也并非完全没有疙瘩,所以这件事着实令他感到意外。不过,他和邱吾权总参谋长有着同样的感想——那些人似乎在自暴自弃之余,活用了玩弄人事权力的最后机会。

这或许是杨的偏见,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以三十二岁的年龄成了同盟军史上最年轻的元帅。过去的记录有三十六岁的布鲁斯·阿休比元帅,不过,那也是在他战死后才颁赠的,所以杨在人事记录上又更新了一页。但是他心中全无天真欢喜之情。

“我也不是清高到无欲无求的境界,所以我接受了。不过,我希望比克古提督能和我分享这份荣誉。”

接受元帅任命的杨,坐上国防委员会专程派来的地上车,往委员会大厦前去。不到半年前,当他搭乘委员会公用车时,因为身为审查会的被告,所以受到的待遇形同半个囚犯,而这一次,他却贵为上宾。同行的有两人,华尔特·冯·先寇布“中将”和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少校”。包括负责留守在外的亚列克斯·卡介伦“中将”等在内,国防委员会似乎有意一口气解决人事晋升远落于杨舰队实际武勋之后的问题。

进入国防委员会大厦的三人,一边承接着来自人们期待的视线,一边被引入委员长办公室。原先他们都已听说了,不过,对于爱朗兹委员长的变化——面对巨大的危机时,身心呈现活性化的新姿态——他们也不得不感动。但是不知为何,他们都有一种嘲讽的恐惧感——这种情况能持续到什么时候呢?三人就座后,爱朗兹以安定人们精神的视线凝视着杨。

“杨提督,我爱我们的祖国——真正的我。”

杨也了解这件事,但是他并不会因此而无条件地尊敬他。他的表情很明显地可以看出肌肉微妙的抽动,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先寇布微微流露出笑意。

杨从不认为爱国心对人类的精神及人类的历史有至高无上的价值。同盟人有同盟人的爱国心,帝国人有帝国人的爱国心——结果,爱国心常常使人们以挥舞的旗帜不同为理由,使杀戳正常化。有时候这根本就是一种强制性的心情,通常是不能和理性共存的。尤其是当权力者将其当成个人的武器来使用时,其毒害之深实在超乎人们所能想像。爱朗兹如果再像特留尼西特的党羽一样开口闭口大谈爱国心的话,杨是连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元帅,你也爱这个国家吧?那么,我们应该可以进一步地彼此协调了。”

这是杨最厌恶的论调,不过,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使事情纠缠不清,他也只好温和地点点头。至少以前只不过是个自私政客的爱朗兹好不容易地让自己的爱国公仆意识觉醒了,他也就没有必要刻意往旺盛燃烧着的火苗上猛浇冷水。

“为守住民主主义的成果,我会尽我微薄之力。”

勉勉强强在形式和诚意之间取得了平衡,杨缓缓如此说道。即使如此,他也绝口不提“国家”这个字眼。委员长满意地点点头。

“我,不,应该说我以政府之名感谢元帅的努力。有什么我能效劳的,请直说无妨。”

“目前,我想当务之急还是就万一战败之后的各项善后工作来考虑吧!如果打赢了,暂时就可以安心了。之后,不管是采和平外交或重建军备,都是政治家的领域,不是军人所能置喙的。”

“如果我说希望你能跟我约定一定打赢,这是很愚蠢的请求吧?”

“如果约定了就能获胜,那么,我也希望常常约定……”

杨虽然提醒自己不要有被解释成信口开河的语调,可是,他还是说了。即使保守地说,他的话也可以被视为与信口开河相差无几。不过,这也是杨的真心话。他不是靠着一张嘴创造世界的超越者,所以他没有办法只照着自己的意思就对尚未定形的未来做约定。

“是这样没错,我说了不该说的话,请你不要介意。因为不管是在任何形式上,我都没有拘束元帅的意思……”

对方既然已采取了这种低姿态,杨也觉得多多少少该给对方一些希望。

“如果战术层面的胜利可以弥补战略层面的劣势,那么方法只有一个。”

杨说到这里停下来并不是要故意制造戏剧性的效果,而是因为他已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给喉咙补充水分了。放在杨面前的冰红茶杯已经见底,他又不好意思再要求来一杯,这时,一杯尚未沾口的茶滑到他面前来。是菲列特利加默默地推给他的。杨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她的好意。

“我所说的方法就是在战场上打倒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公爵。”

杨放下杯子说道,国防委员长的脸上瞬间充满了迷惑。或许他认为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在他的表情尚未由迷惑转而为失望之前,杨一口气直指话题的核心。

“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公爵目前还是单身。我的目标就在这里。”

爱朗兹委员长这一次真的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满脸不解之色地回望着年轻的元帅。即使是使他的勤劳意识觉醒的守护天使也因为这段话太出人意表,并没有给他足够的智慧去洞悉杨的真意。当然,杨是打算以理论来加以说明的。

“也就是说,罗严克拉姆公爵死后若留有妻子,尤其是有继承其地位的男孩的话,部下们可能会抚育幼子以延续罗严克拉姆王朝。但是他现在并没有妻子及孩子,如果他死了,罗严克拉姆的体制就结束了。部下们的忠心及团结就会失去向心力而在半空中分解。他们会为了解为谁而战而回到帝国去,或许还会为了继承王位的宝座而产生激烈的对立。”

爱朗兹的双眼,那对以前只会专注于派阀斗争及升官发财的眼睛顿时充满了理解及赞赏的光芒,熠熠生辉。他倍感兴奋,不断地点着头。

“没错,元帅所言甚是!因为有罗严克拉姆公爵这颗恒星的存在,其它的行星才会闪闪发光。如果他死了,帝国军就会瓦解,同盟就得救了。”

在爱朗兹的生涯中大概还不曾如此确切、如此虔诚地祈望一个人的死去吧?杨继续说明。

“如果我们想办法分散他们,不断地予以各个击破的话,充满锐气及霸气的罗严克拉姆公爵一定会为了讨伐我们而亲自出马。我们必须制造出这个机会,那是唯一的胜机。”

“如果部下一个一个被打倒的话,他确实不得不出面,这真是有道理。”

“这是战略及战术之外的心理学问题。”

杨煞有其事地交抱着手臂。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公爵不深居于皇宫大内而自己亲自上战场面对困难及危险,甚至立于阵前指挥。从这些事实中多多少少都可以看出,那个有一头金黄色头发的年轻人并不单纯是一个一心想统一全银河系宇宙的野心家,而且还同时是一个把战斗当成是生命表现形式的战士。如果他只是个醉心于权力的弄权者,应该就不会拘泥于取得胜利的方法了吧?莱因哈特视在战斗中打败敌人为最有价值之事。他之所以会成为霸者中的霸者,这大概就是原因之一吧?杨思索着。总而言之,他会现身——杨有这种自信。然而,在这之前和之后的事,他却没有完全的信心。只有在战场上将莱因哈特打倒,才能确保出现平分秋色的局面。也就是说,杨必须和那个光芒四射的战争天才正面作战,而为了要把他逼到这种境地,在和他正面对决之前,还必须连战其麾下的数名勇将,并且非胜不可。从战术层面上来说,此次战役必定艰苦得非比寻常。光是想到金银妖瞳的罗严塔尔及“疾风之狼”米达麦亚这两个人,杨就觉得相当头疼。

“唉,就尽可能地避过他们两人吧!一直把注意力放在这两个人身上,会使整体效率降低。”

杨这样想。由于在他的精神领域中,被虐待及自恋的元素都在水准之下。所以他不会中“和强敌作战有助于成长”之类把战争和学生运动混为一谈的观念之毒。总而言之,为了逼莱因哈特现身,杨之前的每场仗都要非胜不可,而且要胜得有效率——说得清楚一些,他希望赢得越轻松越好,只有这样才能确保真正决战时拥有最大的战力。如果和米达麦亚、罗严塔尔这两位帝国军最出色的名将作战,就算最后胜了,舰队的损失不说,还会消耗大量的精力和时间。

无机质的灯光在杨的脚底下制造出一片薄薄的影子。一边不愉快地看着自己身影的移动,一边缓慢步出室外的杨,脑子里回荡着满是疑问的声音。他对偏狭而疯狂的爱国心没什么兴趣,也不会只因彼此服膺的旗帜不同而憎恨对方。他并不想为这些因素和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作战。但是,杨的立场会因为这样而得以单纯化吗?在时代巨轮无情的推动下,个人的理性能够阻止这种把自己和别人投入战争喷火口的愚行吗?更何况,他还有更深一层的疑问。那就是……

突然,有贸然闯入的人影出现在杨等三人面前,陷入沉思中的杨惊觉到这件事是因为一边拔起光束枪一边挺身阻挡在司令官之前的先寇布的举动。守候在国防委员会大楼外的一名记者以尖锐的声音报上自己的姓名之后,便提出他似乎早已准备好的问题。

“杨元帅,请您在这里和同盟的所有市民做个约定。约定您必将拯救那些饱受恶魔般的侵略者蹂躏的星系及住民。请您在即将来临的善恶最终决战中,让正义获得胜利。请您约定一定获胜以不负全体市民的期望。请您和我们约定,或者您根本办不到?”

杨原已在感情的门扉上上了忍耐之锁了,但是这个时候,那把锁仍然差点就要迸散开来。当他正想朝着对方吐出如熔岩般灼热而毒辣的话时,一个比他冷静得多的声音适时插了进来。

“元帅已经很累了,而且有关军事机密之事一点都不能透露。如果你希望让我军获胜,就请你了解这一点,并且请你回去。”

菲列特利加淡茶色的瞳眸中有着一种让这无礼客人畏缩的威严。先寇布推开了记者。于是,杨得以保住他温和的绅士形象,虽然不是因为他自己本身的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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