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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个退役生活者的肖像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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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皇帝莱因哈特的身边,正演奏着小规模的流血插曲时,在那己经沦为银河帝国保护领的自由行星同盟首都海尼森,“奇迹的杨”也就是杨威利过着他一直所向往的退休生活——看来应该是这样的。

后来被赞誉为皇帝莱因哈特最强劲甚或超越于其上的军事对手的他,在其生涯的自始自终从不曾期望自己是一个军人,一次都未曾有过。他之所以进入军官学校,是为了能够攻读历史而不必缴付学费,到最后虽然身穿军服,但也只是不断地找寻辞退的机会。十一年前他在“艾尔·法西尔大撤退”行动当中不经意地立下了巨大的功勋,在那之后战功和提升就不断交互地束缚着他,按照他个人的说法是,到了三十二岁好不容易终于得以退役了。

当然,以杨的地位,相对地所被给付的退休金可以说是以不计其数的己方,以及远超过己方人数的敌人鲜血所换来的。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在受良心遣责的区域内,就好像被人用针在狠狠地刺扎着他那属于精神层次的皮肤,不过,回过头来一想,自己这十二年来的宿愿毕竟如愿以偿了,只要放轻松点的话,双颊甚至还会因之而泛起笑意呢!

“什么工作都不做,就白白领钱,想起来还真教人忸怩不安。不过如果把这想成是已经可以恢复到原来的自我了,或者应该说这才是可喜可贺的事情啊!”

当时的杨将自己心中这迹近厚颜无耻的想法随笔写了下来,不过这些手稿也往往成了后世那些把杨视为极度神圣之存在的历史学家们所故意要忽略掉的地方。

二十八岁担任准将、二十九岁晋升上将、三十二岁即跃升为同盟元帅——这些杨亲身的经历,如果换作是和平时代的话,大概仅存在于夸大幻想症患者的空想里面吧,但对这个时代的人们来说,这一切却是人尽皆知的事实,而杨也因而被称为同盟军中的第一智将,甚至还有一些什么史上的最高之类较为夸张的形容词也加诸在他身上。最近这三年当中,同盟在军事上所获得的成功,几乎全部都是从这位黑发的魔术师那一顶黑扁帽外型的高筒礼帽当中飞出来的。虽然说,在同盟本身已经对帝国屈膝投降的今天,杨的立场并不见得较为有利,但事到如今,就算忧虑也是无济于事的。

退役不久之后,杨就结婚然后拥有家庭了。时间是在今年的六月十日。新娘是二十五岁的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是杨在担任舰队司令官时的副官,拥有少校军阶。一头金褐色的秀发,清澈的淡茶色眼眸,是一名不折不扣的美人。当年从艾尔·法西尔撤退的时候,她还是一名十四岁的少女,从见到这位看来并不是十分可以依赖的黑发年轻少尉的那一刻起,心中便一直埋藏着对他的爱慕,而现在这一份爱慕之心终于有了圆满的结果。杨是知道她对于自己的心意的,但是一直到今年的年中,才总算能够有所回应。

整个结婚仪式其实极为简单。第一个理由是杨本身对于盛大仪式之类的玩意儿最是讨厌,但除此之外,还有其它较为严肃的理由。也就是说,盛大的婚礼仪式很可能会引起帝国军的怀疑——这些前同盟军的旧干部们是不是假借婚礼宴会的名义,集结起来商议图谋不轨的计划?这么一来是极为不妙的。

此外,如果采用盛大仪式的话,势必得邀请一些内外知名的人士,那么届时势必就会有一些杨所不喜欢的人来发表冗长的演说,搞不好连现在算是位居同盟政府之上的银河帝国事务官也得要邀请,这都是杨非常讨厌并且极力避免的事情。

所以到了最后,被邀请参加婚礼的人,即使是杨的旧部下,仍算得上是现役军人的只有杨在军官学校的学长亚列克斯·卡介伦中将一人,其余则一律是退役者。

婚礼仪式当天,新娘子的美丽当然是无庸置疑的,但是说到新郎官,尽管他也特意地穿着正式礼服,不过就是让人感觉他像是一个看不出将来会有什么成功迹象的年轻学者。卡介伦甚至还极为恶毒地讽刺批评他说,两个人站在一起看起来就好像是“公主与随从”。其实在婚礼之前,他就曾经因为这个新郎官抱怨说正式礼服太过于拘谨刻板而给予严厉的责骂。

“所以说哪!这就是你自己不对了。如果你当初还在服役的时候就赶紧结婚,一身军服不就了事了?就像我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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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当他看到杨穿着正式礼服的时候,忍不住又揶揄地批评说:“你呀,看你穿的这副样子,还是军服比较适合你一点。”

事实上,杨就算是穿上了军服,也是怎么看都不像是军人的。

过去曾经在杨的舰队中担任由帝国流亡到同盟的贵族子弟所组成的近战部队——“蔷薇骑士”连队的队长以及伊谢尔伦要塞的防御指挥官,和杨一前一后地宣告退役的华尔特·冯·先寇布中将,也用讽刺与感慨的语气说道:“好不容易才挣脱军队这一个监牢,却又自愿被关到婚姻这一个牢笼里面去,你还真是一个好生事者啊!”

听到这一句话,卡介伦接口说:“有些在十年的单身生活里面也无法领悟的事情啊,只要过个一星期的婚姻生活马上就可以领悟了,就让我们来期待一位好哲学家的诞生吧!”

甚至杨在军官学校的学弟,同样也已经退役的达斯提·亚典波罗也和他们同一个调调,冷嘲热讽地挖苦着:“不过照我的看法啊,杨学长这一生中最大的战果就是这位新娘子了,只有这个才真正与‘奇迹’这个字眼相称。因为如果照一般常理的话,她不应该是会下嫁到学长这种地方来的人啊!”

听到这一伙人七嘴八舌的批评,杨的被监护人,也就是十七岁的尤里安·敏兹轻轻地甩了甩他那头亚麻色的头发并且对他的监护人说道:“元帅竟然能够率领着这样的一批人而且胜利地走过来了,真是不可思议啊,这些人可都是背叛者嘛!”

“我的人格就是这样子被陶冶的呀!”

不管说的怎样没人格,在场观礼的人全都起身要求杨要给新娘子一个热情之吻,杨虽然没有喝醉,却踩着摇摇晃晃的步伐从少年的身边走了过去。尤里安目送着他,原本春风满面的端秀脸上却瞬间闪过一丝痛苦的表情。理由有两个。一是他对于这个比自己年长的女姓菲列特利加曾经怀着默默的憧憬。另一个则是今晚之内就得要离开海尼森,展开自己的孤独旅程了。后者虽然是他自己的选择,但是与自己所喜爱的人分离,独自踏上远达一万光年以上的旅途,也难怪感伤早已经走进了他年轻的心路回廊里了。

结婚典礼一结束的时候,那些专门挖苦讽刺的人也纷纷告辞了,而尤里安也在和杨以及菲列特利加道别之后,就消失了身影。而现在已经成为夫妇的这两个人也动身前往离位于市区北边,距离约二十公里的科尔达列斯山地的湖沼地带。打算在那边借来的山庄中渡过十天的蜜月之后,便回到佛列蒙特街的租屋家中开始新的生活。在这之前所住位于银桥街的房子因为是属于军官宿舍,所以退役之后当然得要迁出另找新住处了。

就这样杨好像已经翻开了理想人生的第一页,但是现实生活与梦境比较起来是没有那么甜美的。

杨曾经身为元帅,虽然不能让他们俩过着有如王候贵族般的生活,但是应该还可以保障他们具有充分的行动自由以及物质生活的充裕。然而支付退休金的前提是政府必须有足够的财源之后,才能够顺利地实施。一旦这笔给付的退休金没能顺利到达他们手里的话,毫无疑问地整个经济状况会有所恶化。

以姜·列贝罗为首的同盟新政权,必须想方设法去改善因已结束的那场战争而短缺、又因和约中所订的那笔给帝国的安全保障税而处于难以重建状态的财政问题。改善的办法其实是堆积如山,但是打算先从近距离着手的政府官员,达成了一个结论,那就是身在权力机构以及周边的人应首先调整姿态做好榜样,向市民展示政府重建财政的决心。

于是担任公职的人全部予以减薪。平均调降的幅度为百分之十二.五,而列贝罗本人则为百分之二十五!本来这一切对于杨来说,不过是窗外的风风雨雨,但是当改善财政体质的手术刀也挥动到军人的退休金时,这股湿冷的风雨就从破裂的窗户吹到了杨的身上。

前元帅的退休金删减率为二十五个百分点,而已退职的少校则删减十五个百分点,地位愈高的人消减比例就愈高,就原则上而言,这种作法总比反之要来得正确,所以杨也并未发出任何怨言。只是姑且先不论这样的姿态调整方式是否正确,但事实上对于杨这个既没有什么其它谋生技能,也没有勤劳精神的一家之主而言,他所强烈感觉到的是他所向往——不用上战场也可以领钱的理想境界,好像被一个从半路杀出来的人给践踏了。杨本身并不是一个贪图钱财的人,也从未曾有过金钱过多的困扰,他虽然一直是非常严肃认真的了解着金钱本身所代表的价值,但却不曾积极于金钱的追求,拼命地工作以增加其所得。后世的历史学家在史书中提到杨威利的时候,之所以记载“杨元帅对于赚钱这一回事完全没有兴趣”,就某一方面而言确实是一项事实。

不论如何,他们俩的退休金加起来,还可以维持着起码的生活水准,而不须动用到其微薄的存款。杨的退役生活之所以变得让他喘不过气,最主要的并不是在于金钱方面。

这个令杨感觉到喘不过气的征兆,在他于科尔达列斯山地短短十天的山庄生活中就已经出现了。无论是他在湖边垂钓的时候,还是到牧场经营的商店买刚挤出的新鲜牛奶的时候,总是可以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一旁冷冷地观察着他,一般厌恶的感觉袭击了杨的全身。

这表示杨正在被监视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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