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读书

第二章 春天的风暴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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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并非全知全能的,也正因如此,他无法察知所有不利于已的恶意和阴谋。首先,横阻在他眼前的第一大敌便是名将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的巨大恒星,他所放射的光芒,耀眼夺目,便人完全无视于其他行星的存在。

决战迫在眉睫,在战端开启之前,杨再次确认了自身的立场。自己究竟为何而战?为什么非向莱因哈特取得成立自治领的约定不可?

因为事关民主主义的基本理念、制度及运作方法,必须有人将这种知识传给后世,不管自己所做的事有多么微不足道,这个原则将永远不变。

专制政治虽居于一时的胜利,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和世代的交替,统治阶层的自律性将渐渐松散疲软。没有人提出批评,没有人要求处罚,欠缺自省能力的人,将加速自我膨胀,独断独行而不知悬崖勒马。惩罚专制的人不存在了——因此,专制支配者会成为不必遭受任何人惩罚的人。

于是,像鲁道夫大帝、吉斯穆特低能皇帝、奥古斯都流血皇帝等人物,遂得以滚动绝对权力的巨轮,辗压人民,染红历史的大道。

对这种社会体制存有疑问的人,终会出现。届时,只要有与专制政治不同的社会体制形态存在,就可以缩减他们的痛苦和试验错误的时间了,不是吗?

然而,这只不过是渺小的希望种子罢了。自由行星同盟政府不也曾经高唱“消灭专制主义,民主主义永存!”吗?杨并不相信任何一种政治体制有所谓的“永远”。

只要人心有二,民主政治和专制、独裁政治,亦将在时空轨道上并存。即使是在民主政治隆盛达于顶点的时代,期望专制政治者依然大有人在。这些人当中,有人怀有支配他人的欲念,有更多人却希望被他人所支配、服从他人,因为这样可以活得较轻松。他只等人家来告诉他,什么是可以做的,什么是不可以做的,只要服从指导和命令,就可以得到自身的安定和幸福。有人就是能够满足这样的生活吧!只是,只能在栅栏内自由生存的家畜,有朝一日,或许终将死于饲主的刀下,成为餐桌下的牺牲品。

专制政治的权力罪恶比民主政治更为凶暴的理由之一,是因为没有在法律和制度上确立人民具有批评专制政治的权力以及矫正专制政治的资格。杨威利经常毫不留情地批评国家元首优布。特留尼西特及其党羽,但他并未因此而遭受法律制裁。虽然他也为此遭遇不少刁难,但当权者却也得一一找出另外的借口才行。这完全是拜民主共和政治的主张——言论自由所赐?政治上的主张是就该尊重,因为它是阻止权力者自我膨胀的最大武器,也是保护弱者的坚实盔甲。为了将这种主张流传后世,杨不得不舍弃个人意念,与专制主义奋战到底。

确认过上述立场后,杨接着思考对策。要如何才能击败那个战争天才皇帝——莱因哈特呢?

若在回廊外排开舰队,则势必将被大量的帝国军包围。即使再企图引帝国军进入回廊,一旦用兵神速的米达麦亚元帅迅速闯入,阻断回廊的入口,那么所有的战术都还来不及施展就被大批兵力蜂拥而上,产生夹击歼灭的后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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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也只有引帝国军进入回廊了?”

话虽如此,谁也不敢保证就能因此一战而胜。

而引莱因哈特进入回廊,则有两种完全相反的方法。一是故意败北,使皇帝自满于胜利的骄傲?一是倾全力取得胜利,以败北的耻辱使皇帝大怒?

“两者都行不通啊!”

杨自付道,如果莱因哈特那么容易因小小的胜利而骄傲,或因一时的失败而震怒的话,那么,杨今天也不用如此辛苦了。从身为旧高登巴姆王朝的一位将帅之日开始,莱因哈特就一直是先完成战略方面的条件,再于战术方面充分发挥创造的天份。在亚斯提会战时采取的各个击破战法,对莱因哈特而言,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真正证明他那伟大才能的,是在后来的多次战役中,大批兵力的运用、补给的完备、部下的人事安排、地利的确保及开战时机的选择等各方面的表现。自由行星同盟末期的战争,完全在莱因哈特所设定的战略状况下进行,战场上,可以说在第一道炮火出现之前,胜负就已成定局了。

伊谢尔伦要塞并不具有战略意义。回廊的两端在帝国军事的支配下,势同被封锁在袋子中,孤立无援——杨这样认为。不过,或许这只是自己的忧虑,帝国军的行动线和补给线之所以不得不拖得这么长,乃是因为伊谢尔伦没有落入帝国军手中之故。这点是轻视不得的。

战术上的意义则非同小可。以纯粹的武力来攻打,伊谢尔伦要塞的确具有易守难攻的价值,尤其要塞主炮“雷神之锤”更是具有无与伦比的破坏力。

更进一步而言,它还具有政治方面的意义。不败的杨威利,以易守难攻的伊谢尔伦要塞为根据地,抵抗罗严克拉姆新王朝——这个事实本身,已向整个宇宙正式宣告民主共和政体将继续存在,并成为支持民主共和政治者的精神支柱。关于这一点,即使是无心的,杨也无可否认自己已具有偶像人物的价值了。

但是,无论它具有何种意义,一旦讲和,伊谢尔伦将沦入帝国版图。而当情况危急时,杨所钟爱的这座要塞,也只是成为政治交易的一项货品而已。

尽管如此,就敌我军事力量的差距而言,想在战术上一较长短科是痴人说梦话。这是事实,不过,仍有办法使巨大的帝国军事铁壁产生裂隙。

军神之子——金发的霸者,极欲和杨一决雌雄。杨也深知此事。如果他想取得胜利先机的话,就只有乘机抓住心理上的间隙了。

杨的构想有点近乎妄想。利用战术上的胜利,诱使莱因哈特讲和,迫其承认实施民主共和政体的一颗行星,可拥有内政的自治权。这个行星可以是艾尔·法西尔,也可以是更为边境的未开发行星。当整个宇宙——除该行星外——都陷入专制的寒冬时,必须有一个温室可供培育微弱的民主政治幼苗,直到幼苗成长,足以承受试练为止。

因此,杨认为必须战胜莱因哈特,但是,或许输给莱因哈特会更有利也说不定。在杨败北之后,莱因哈特也许会善待追随杨的官兵们,以最高的礼遇遣散他们,让他们各自去发展未来。

或许这样真的比较好。毕竟杨的能力有限,没有杨的话,他的部属或许能拥有更丰富的未来罢。

尤里安将红茶送到勤务室,杨两脚搁在桌上,对他开口说道:“莱因哈特皇帝似乎有意和我交手哩!如果违背了他的期望,他可能永远都不会放过我的。”

杨半开玩笑地说道,但心中却不免暗忖,这个分析是正确的吧!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杨和莱因哈特之间的交战,便是无可避免的了。尤里安泡的红茶,他动都没动,长长地叹口气说:“事实上,我认为这种想法是我自己过度膨胀的话,倒还无所谓。不过,莱因哈特高估我了!我只是浪得虚名罢了啊……”

巴米利恩会战之后,莱因哈特曾经放他一马。莱因哈特允诺他,只要归顺帝国,定会大大重用他。杨拒绝了。和已故的比克古提督一样,杨也无法和专制支配者握手言和。无论支配者的手有多么美丽、温暖。莱因哈特有莱因哈特的个性,杨也有杨的个性,他无法在那个性之下得到自我的解脱。

“这就是所谓的宿命吗?”

杨威利眉头深锁,尤里安满脸通红,因为尤里安意识到自己所用的词语,丝毫不具有自己的生命和思维。但是,不管尤里安所说的话有多疏浅,只要是发自他内心真正的想法,杨都会认真的、温和地给予回应。

“命运还说得过去,宿命的话,就有点惹人厌了。宿命有两种意义,对人而言都是侮辱。其一,它会使人停止思考分析状况;其二,它会使人类的自由意志变成毫无价值的废物。宿命是不可抗拒的啊,尤里安,但事实上无论身处何种状况,最后还是要由当事人自己抉择的。”

这些话有一半以上是杨说给自己听的。

杨不愿将自己的选择,以一句“宿命”草草搪塞。杨从不认为自己是绝对正确的,他总是觉得有一定有更好的方法、更正确的途径,在军官学校身为一名学生时,甚至后来指挥千军万马时,他都保有这种想法。信赖他的人和批评他的人很多,但却没有人能站在他的立场,替他设想。所以杨只有在自己的才能和器量的范围内思考、烦恼。如果一句“宿命”就能解决一切,那么凡事就轻松多了。但是即使杨错了,他也希望这份错是归于自己的责任。

尤里安凝视着敬爱的提督的身影。和六年前第一次见到杨时比起来,尤里安长高了三十五公分,现在,只要他的头发再长五公厘,他就有一百八十公分高了,终于赶过杨了。但尤里安并不因此感到自傲,因为他老觉得自己在精神上和智慧上并没有随着长进。

后世的历史学家们对于尤里安·敏兹的看法大致相同——“虽谈不上伟大,但不失为一位有能力而诚实的领导人,在历史上留下不小的功业。他深知自己所该扮演的角色,既不过度自负也不独断独行,承接前人的脚步,充分发挥自身的才能。”

当然,也有人提出另一种苛刻的批评。

“尤里安·敏兹根本就是杨威利的另一个翻版,此外一无是处。他对于民主共和政体及战略战术方面的想法,无一不源自杨,根本毫无创见可言。杨虽独断妄为,但堪称为政治及军事两方面的哲学家,至于尤里安·敏兹,充其量只是上述两方面的技术师而已……”

这篇评论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尤里安是有意做杨威利思想的忠实执行者的。对他的这种生存方式,有人批评为荒谬,但是,若尤里安有意超越杨而失败的话,后人将会如何评断他呢?有人一定会骂他“自不量力”。不过尤里安非常了解自己,而为此大感不快者亦大有人在。杨曾对尤里安说过一句话:

“有一半以上的人支持你的话,就已经相当了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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