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污名 · 2
“多谢您在警力尚未赶到之前即时出面救人,真是感激不尽。”
“哪里,我只是刚好人在现场而已。”
“就算是巧合,还是要谢谢您。对了,关于那个男人……我们从他的唾液化验出药物反应了。”
“药物反应?”
“是的,药物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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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夫曼警长沉重地点点头。
“那是十五年来,一直在军队里还有边境地区流通的禁药‘赛奥基辛’。那个男的就是受了赛贝基辛的控制失去了理性,才会攻击凯萨琳格男爵阁下。”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这不是调查上的秘密吗?”
“嗯、是这样的……”
警长粗短的手指握了援头上所剩无几的银发,满面红光的脸上露出困惑的颜色。
“因为只要和军人有所牵连的犯罪,我们各方实在不好办事,偏偏那名男子是个现役军人。而且他周围就是个大毒窟,所以……”
“你的意思是,军队中有贩卖毒品的组织?”
霍夫曼警长煞有介事地眨了眨眼。
“是的。因为从毒品的制造、精炼、到贩卖绝不是一个人就能做到,背后必定有一个庞大的组织。由于贩毒关系着许多人的共同利益,所以他们的口风非常紧。”
警长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一连串的举动在吉尔菲艾斯看来,似乎带有几分演技在内。
“若是照军方那一套的话,整个案子就更难办了。以我们警察的立场来说,若非事态严重,否则是不会主动要求军方的协助。而且他们也曾说过,军方的事交给军方处理就行了。”
红发青年微微地叠起眉头。警长的难处,他倒是颇能体会。
“说来说去,你是要我帮你们调查贩毒组织喽?”
“哈哈,您真是个聪明人……”
警长像个顽童似地笑着。
“警长,我是来渡假的。我这个人难得休假,所以希望把公事通通摆在一边,让自己好好放松几天。”
“我知道跟您提出这样的要求实在太不近情理了。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做,但是为了揪出幕后的犯罪集团,我也只有厚着脸皮请您帮忙了。”
“我有拒绝的权力吗?”
“当然有。不过我希望您能暂时保留这个权力,答应我们的不情之请。这是将贩毒组织一网打尽的好机会呀,因为他们的幕后老大已经来到克罗伊奈赫Ⅲ了。”
红发青年倒着头,讶异地问:
“你的口气这么肯定,难道警方已经知道毒枭的身份了?”
“这个吗……本来我们也是一筹莫展,不过我们收到了密报,应该错不了。”
警长向前挪了一下身体,轻声谨慎地说:
“其实我们也很伤脑筋,不晓得告密者到底在打什么算盘,万一我们听信了他的话,将警力集中到克罗伊奈赫Ⅲ,其他地方的警力必定会变得薄弱,那罪犯不就更加肆无忌惮了吗……”
霍夫曼警长把手伸向键盘。粗短的五指在键盘上灵活地跃动着。不一会儿,桌上的麦克风传出电脑合成的声音。虽然只有短短几句,不过却很明确地道出贩卖赛贝基辛的幕后毒枭已经抵达克罗伊奈赫Ⅲ的讯息。
“这样你就相信啦?”
“老实说吧,目前我们除了相信也没有其他方法了。”
警长的回答沉重而坦率。
“您也知道,赛奥基辛不是天然产物,而是在工厂合成精炼的毒品。这种药物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提供神经中枢极度的快感,可是毒性极强。不但会引起重度幻觉,而且……听我说了这么多,倒不如先让您看看这个吧。”
呈现在吉尔菲艾斯眼前的不是立体的影像,而是一张旧照片。不过他很快就理解警长的顾虑。相片的画面是一个有两个头、六根指头的死婴。虽然吉尔菲艾斯投身军旅的这四年从不曾在战场上退却过,但是眼前的照片却令他感到胃部一阵抽搅。
“这个婴儿的父母都是赛奥基辛的中毒患者。父亲是在军队染上毒病的,后来又把习惯带回家里。到最后孩子的母亲自杀,父亲也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对于人类某些愚味的行为,我们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人哪,就像是用道德的面粉和欲望的水所做成的面包。面粉太多,面团会变得又干又硬,水份过多又不容易作出形状。像我们这颗小小的卫星所扮演的功能,就像是给干硬的面粉加水一样,游客们爱怎么赌博、闹事都无所谓,唯独就是不能吸毒。这一点我们是绝对不会通融的。”
吉尔菲艾斯听警长淡淡地道出他观察人生的心得,刚才作呕的感觉才渐渐退去。不过继之而来的却是愤怒与嫌恶。义愤填膺的他顾不得自己的身份和修养,终于答应警长的请求。
“我知道了,我会尽我所能来帮助你们。”
或许这么做正好掉进了警长的圈套,但是吉尔菲艾斯并不在乎。既然他的人生目标是将腐败的贵族阶级赶出权力中枢,那么扫除残害人民的精神和肉体以获取自身利益的毒品,应该也是责无旁贷的义务。
“喔?您真的答应了吗?真是太感谢了。”
警长兴奋地搓着双手,然后又热心地替他冲了一杯热可可。
“我打算等这件案子结束后便申请退休,然后回到故乡和我的儿子一家人一起生活。白天陪孙子玩耍,晚上念鬼故事给他听。在我上天堂找我那死去的老伴之前,尽量享受人生。”
霍夫曼提起一个吉尔菲艾斯不认识的小说家,并坚持那个人的著作“险恶的边境航路”是世纪杰作。吉尔菲艾斯微笑地聆听,可可冒出的香味令他忆起童年时光。遥远的记忆里,为他和莱因哈特冲泡热可可的那双温暖而洁白的玉手……
结束了与警长的商谈后,吉尔菲艾斯回到饭店房间换了一套正式的服装,随即便赶往克罗伊奈赫Ⅲ的五星级饭店“蓝因哥尔德”。吉尔菲艾斯本身并不喜欢讲究排场的饭店,不过这次是凯萨琳格少将为了答谢他的救命之恩,特地邀他到此共进晚餐。
吉尔菲艾斯原本只想轻松地享受一顿德式洋芋和烩饭,可是他又担心拒绝邀请的话,可能会伤害到老绅士的一片盛情。再者,说不定可以藉这次机会打听一些关于贩毒方面的情报,所以他最后还是决定赴约。
大概是光线变化的关系,从餐厅看去,顶上那颗巨大的气体惑星是看起来出奇地扁平。感觉就像涂满了抽象色彩的调色盘悬在半空中似的。
“你终于来啦,中校。”
老绅士笑着上前迎接,脸上还映照着闪烁的烛光。
“承蒙您盛情邀约,真是不敢当。”
“我还担心你不会来赴约呢。你也知道我这个人的风评并不好,所以……”
在烛光的照射下,老绅士的脸上隐约透过着一丝的羞愧和尴尬。吉尔菲艾斯很高兴自己的决定是对的。毕竟对一个历尽沧桑的老人,又何必再去刺伤他呢。
晚餐的菜单是四一九年休贝浓产的白酒、洒了绿胡椒的猪肉。还有用醇酒和香料泡渍的鹿腿肉……虽然气氛拘谨了点,不过还算是尽兴。用完餐点后,吉尔菲艾斯故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向老绅士询问关于袭击他的那名男子的事。
“老实说,我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警察不是说过了吗,那个人是因为吸毒一时失去理性,我想大概就是这个原因了。”
这时,服务生端来了两杯热腾腾的咖啡。
“我每十年都会来这里一次,是来跟老朋友见面的,他们应该明天就会到了。”
说到这里,老绅士的声音起了微妙的变化。
“我们是四十年前在这里认识的。我说的‘我们’是指我,还有巴赛尔夫妇。当时,我跟克里斯多夫·冯·巴赛尔才刚从士官学校毕业呢……”
凯萨琳格少将凝视着远方,仿佛思绪掉进了遥远的过去。不过很快地又拉回现实,并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只方形的玻璃盒子。他接了一下盒面,立即出现了巴掌大的立体影像。
那是一名年约六十左右的妇女。或许应该称她为老妇人比较恰当。老妇人五官端整而秀丽,虽然年过半百担风韵犹存,不难想像她年轻的时候必定是位标致美女。吉尔菲艾斯曾看过不少上了年纪的宫廷贵妇,不过她们尽是一些傲慢、痴肥臃肿、气量狭小、神经质又善妒的女人,像这么美丽的老妇他还是头一次看到呢。
“这位夫人真是雍容华贵。”
吉尔菲艾斯发出真诚的赞美。老绅士满足地关闭了立体形像,将那只小型投射器放进口袋,然后伸手拿取桌上的咖啡。
“是啊。她不但年轻的时候漂亮,过了六十以后依然美丽如昔。”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年轻和年老实在差别很大。年轻的时候一心只想获得,老了则是担心会失去。或许不能一概而论,可是却不是没有道理。你刚才看到的那位夫人叫约汉娜,虽然已经上了年纪,却一如往昔那么明艳动人,可是我就差多了。”
“听阁下这么说,难道您害怕失去什么吗?”
吉尔菲艾斯好奇地问。
“不、我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咖啡的香味在两人之间飘散着。
“我想你八成猜到了吧?我曾经向她求过婚呢,就在我们相识的一年后。当时,我鼓起最大的勇气,问她愿不愿意和我共度人生,可是……”
“您被甩了吗?”
虽然这种直接的表达方式稍嫌失礼,不过吉尔菲艾斯一时之间实在找不出更恰当的句子。
“不、不是。”
老人的语气依然和缓,并没有情绪化的反应。
“不能算是被甩吧,因为约汉娜压根就没有把我当成异性朋友。”
红发青年不知该作何反应,索性沉默不语。
“当她回答说‘你是个好人’时,我就知道没希望了。因为好人并不是女人选择伴侣时的条件。‘好人’是用来安慰那些没有神秘感又缺乏勉力的男人的字眼。”
“是吗?”
对于这个论点,吉尔菲艾斯并不完全认同。
“我只能这么想了。不过我一点也不恨她,毕竟她也不希望刺伤我的感情。她的存在对我来说,已经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了。”
老绅士的心情吉尔菲艾斯颇能体会。因为在他的内心世界里,同样住着一位高不可攀的女神。
不过他们两人的感受也不尽相同。至少吉尔菲艾斯可不希望自己将来步上老绅士的后尘,守着记忆孤独地度过余生。
“那么,您之后一直没有结婚吗?”
“嗯……我也不晓得自己的想法正不正确,但是一个人的热情是有限度的,我已经把全部的感情送给了约汉娜。这就是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吧!就算我和别的女人结婚,也只是履行义务罢了,这样对那个女人也不公平。”
……听完老人这一席话之后,吉尔菲艾斯不禁感到纳闷,这么一位深谙人生哲理的绅士,怎么会在阿尔雷斯海姆战役中惨败呢?
晨曦中,杉木林里弥漫的朝雾仿佛罩上一层薄薄的深红色纱衣,渐渐地又变为蔷薇色、金黄色,湿冷的空气从半开的窗户无声无息地吹进来……
吉尔菲艾斯依稀记得梦境是从帝都奥丁街道遥远的彼方——佛洛伊登山地展开的。皇帝的行宫就矗立在山坡上,他和莱因哈特曾经多次造访那里。
“齐格……起来,齐格!”
女人细柔的声音像渗人耳膜一般,在梦境里回响着。吉尔菲艾斯知道有人在叫他的名字,而且会叫他“齐格”的全世界只有一个——莱因哈特的姊姊安妮罗杰——存在他心灵深处的美丽女神。不管他睡得再沉,只要听到她的呼唤,一定会醒来……
一睁开眼,佛洛伊登山地的宜人景色便随着梦境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现代化的饭店房间。吉尔菲艾斯很快地发现自己连人带被掉到了地上,而且胸口发闷,头部也隐隐作痛。
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意识久久无法清醒,四周的气氛令人感到窒息般的难受。瞬间,瓦斯中毒的疑虑闪过他的脑海,不过呼吸或皮肤并没有任何刺激的感觉。房间内弥漫的气息仿佛要将他推向死亡之门似地。他摒住呼吸、用最强意志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同时伸手探索放在床下的紧急用氧气面罩。
吉尔菲艾斯死命地移动着越来越不听使唤的手指搜索着,等他戴上氧气面罩时,肺部已经濒临迸裂边缘。再晚一秒的话,这位未满二十岁、年轻有为的帝国中校恐怕真的就要一命呜呼了。
是安妮罗杰救了我!吉尔菲艾斯一面给肺部补充新鲜氧气,一面这么想。以科学角度来解释的话,其实是吉尔菲艾斯内心的潜在意识、求生本能、以及对危机的警觉心化成了安妮罗杰的形象,把他从昏睡的状态中唤醒。但吉尔菲艾斯始终坚信,他的命是安妮罗杰救回来的。他要这么解释也并无不可,反正也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困扰。
霍夫曼警长对部下做出指示之后,便向吉尔菲艾斯走来。
“我们在空调管线中发现了大量的二氧化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