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读书

第一篇 小机 · 04

[美]艾萨克·阿西莫夫2019年03月0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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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件事实一直未曾改变。不论葛洛莉雅走到哪里,假如附近刚好有机器人,她总会对他们表现出最强烈、最专注的兴趣。无论她眼前的景观多么精彩,或是在她童稚的眼睛看来多么新奇,只要眼角瞥见金属的动作,她一律立即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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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斯顿太太想尽办法,也不能令葛洛莉雅不去看机器人。

在参观“科学与工业博物馆”的过程中,这个现象终于演出最高潮的一幕。这个博物馆筹划了一个特别的“儿童节目”,展出的都是儿童心智所能领会的科学奇迹。威斯顿夫妇当然将它列入“必看”的清单中。

正当威斯顿夫妇站在一具强力电磁体前,聚精会神地欣赏它的表演时,威斯顿太太突然发觉葛洛莉雅已不在身边。最初的慌乱很快为冷静的决定所取代,在三名工作人员陪同下,他们展开了仔细的搜索。

然而,葛洛莉雅当然不是那种到处乱跑的孩子。就她的年纪而言,她算是个极为坚决果断的女孩,在这方面十足继承母亲的遗传。刚才在三楼,她看到一个巨大的招牌,上面写着:“说话的机器人由此去”。她认出了这几个字,又注意到父母似乎不想朝正确的方向前进,她遂采取直截了当的行动——趁着双亲分心的适当时机,她冷静地脱队,朝路标所指的方向走去。

“说话的机器人”是个淫巧之作,这个装置毫无实际用途,仅只具有宣传价值。每小时一次,一批由导游陪同的参观者来到它面前,悄声向负责的机器人工程师发问。工程师判定哪些问题适合机器人的电路,再将这些问题输进说话的机器人体内。

这相当沉闷无趣。当然,能知道14的平方是196、此时的温度是72华氏度、气压是30.02英寸水银柱、钠的原子量是23等等,或许是一件不错的事,但并非真的需要机器人提供这些答案。尤其不需要一个庞大笨重、完全不能行动、占地25平方码、由电线与线圈凑成的机器人。

大多数人懒得回头再试第二次,但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却静静坐在长椅上,等待第三次观看它的表演。当葛洛莉雅进来时,这个房间就只有她们两人。

葛洛莉雅并未望向那女孩。此时此刻,对她而言,另一个人只能算微不足道的陈列品。她将注意力集中在这个带轮子的大家伙身上。一时之间,她沮丧地犹豫着——它看来不像她见过的任何一个机器人。

她小心地、迟疑地扬起尖细的嗓音,问道:“请问,机器人先生阁下,你就是说话的机器人吗?”她并不肯定,可是在她想来,对待一个真能说话的机器人,似乎应该礼貌万分周到才对。

(那个十五六岁的女孩,瘦削而平庸的脸庞此时掠过一丝极其专注的神情。她抽出一本小笔记簿,开始以潦草的字迹振笔疾书。)

“我——就——是——会——说——话——的——机——器——人。”这句话欠缺腔调与抑扬顿挫,属于一种机械性的音色,伴随着一阵滑润的齿轮呼呼声。

葛洛莉雅悲伤地望着它。它的确会说话,但声音是从里面冒出来的,它没有一张用来说话的脸孔。她说:“机器人先生阁下,你能帮助我吗?”

说话的机器人专为解答问题而设计,而它遇到过的问题向来只是它能回答的。因此,它对自己的能力相当有信心。“我——能——帮——助——你。”

“谢谢你,机器人先生阁下。你见到过小机吗?”

“小机——是谁?”

“他是个机器人,机器人先生阁下。”她踮起脚尖,“他差不多这么高,机器人先生阁下,不过还要高一点,而且他非常好。他有个脑袋,你知道吧。我的意思是你没有,可是他有,机器人先生阁下。”

说话的机器人糊涂了。“一个——机器人?”

“是的,机器人先生阁下。就是像你这样的机器人,不过他当然不能说话,而且——看起来像个真人。”

“一——个——像——我——的——机——器——人?”

“是的,机器人先生阁下。”

对于这句话,说话的机器人作出的回应只是一阵叽哩呱啦,以及时断时续、杂乱无章的声音。要它接受自己并非特殊的个体,而是一个群体中的一员,如此激进的论断实在超出它的负荷。它忠实地试图掌握这个概念,结果烧坏了五六个线圈,小型警报器立刻嗡嗡作响。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十五六岁的女孩离开了。她已经搜集到足够的材料,足以就“机器人学实用层面”写一篇论文。这篇论文是苏珊・凯文为“普通物理一”这门课所写的一份报告,也是她就这个题目撰写的众多论文中的第一篇。)

葛洛莉雅小心地藏起不耐烦的情绪,站在那里等待那架机器作出回答,不料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道:“她在那里!”她马上听出那是母亲的叫声。

“你这坏丫头,你在这里干什么?”威斯顿太太叫道,她的忧虑顿时化为愤怒,“你知不知道,你几乎把爸爸妈妈吓死了?你为什么跑开?”

机器人工程师也冲了进来,他一面扯着头发,一面追问究竟是谁乱弄这架机器。“没人读得懂标示吗?”他吼道,“没有工作人员陪同,你们不准进这里来。”

葛洛莉雅提高悲伤的嗓门,压过众人的喧嚣。“我只是来看说话的机器人,妈妈。我想他也许知道小机在哪里,因为他们都是机器人。”然后,对小机的思念忽然重重打在她心头,她再也忍不住了,突然间泪如雨下。“妈妈,我一定要找到小机。我一定要!”

威斯顿太太强忍住泪水,说道:“喔,老天啊。回家吧,乔治,这种事令我无法承受。”

当天晚上,乔治・威斯顿外出了几小时。第二天上午,他来到妻子面前,看来似乎相当自鸣得意。

“葛莉丝,我想到一个主意。”

“关于什么?”她以忧郁而冷淡的口吻问道。

“关于葛洛莉雅。”

“你该不是建议买回那个机器人吧?”

“不,当然不是。”

“那就说吧。我也许该听听你的,我做的每件事似乎都弄巧成拙。”

“好的。我是这么想:葛洛莉雅的问题完全来自她把机器人想成一个人,而不是一架机器。这样一来,她自然忘不了他。如果我们设法说服她,让她相信小机不过是一堆钢板和铜线,以电力作为生命的活力,那她的思念还会持续多久呢?这是一种心理攻势,希望你懂我的意思。”

“你打算怎么进行?”

“简单。你以为昨晚我到哪里去了?我去找美国机器人与机械人公司的罗伯森,说服他安排我们明天去他的工厂做个详尽的参观,我们三人一起去。等我们参观完毕,葛洛莉雅便会有根深蒂固的观念,明白机器人不是活的。”

威斯顿太太的眼睛逐渐睁大,眼中闪烁的光芒颇像是突然发出的赞许。“哇,乔治,真是个好主意。”

乔治・威斯顿挺了挺胸。“我一向只有好主意。”他说。

史楚瑟斯先生是一位认真负责的总经理,自然也就有点爱说话的倾向。两者结合起来,使得这趟参观沿途都有详尽的解说,甚至或许详细过了头。然而,威斯顿太太并不觉得厌烦。事实上,她还好几次打断他的话,请求他以较简单的语言重复一遍,好让葛洛莉雅也能了解。由于自己的口才得到如此的赞赏,史楚瑟斯先生亲切地详述一切,变得更加口若悬河。

而乔治・威斯顿自己,则显得越来越不耐烦。

“对不起,史楚瑟斯,”他在一段针对光电管的讲解中插嘴,“你们工厂里不是有个部门,用的全是机器人劳工呢?”

“呃?喔,有的!没错,的确有!”他对威斯顿太太微微一笑,“这可说是一种恶性循环,机器人创造更多的机器人。当然,我们并没有普遍采用这个模式。原因之一,工会绝不会准许我们这样做。但其中有极少量的机器人,我们可以完全使用机器人来生产,仅仅当作一种科学实验。你知道吗,”他慷慨激昂地推下夹鼻眼镜,抓在手掌中,“工会不了解的是——我现在说的,是个始终非常同情劳工运动的人所说的话——机器人的出现,虽然起初会造成些脱序,但将来终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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