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逮捕 · 02
“谁?”
“你否认自己出现在那两个现场吗?”
“你说得不清不楚,我想否认也无从否起。这两件事到底发生在哪里,看到我的又是什么人?”
贝莱直勾勾地瞪着这位发酵学家。“我想你自己心里再明白不过。我认为,你在一个非法的怀古组织中担任要职。”
“我不能阻止你这么想,警官,但你的想法并不是证据,或许你也明白这一点。”克劳沙咧嘴一笑。
“或许,”贝莱的长脸则毫无表情,“我现在就能让你说一两句实话。”
贝莱走到天平室门口,打开房门,冲着一直等在外面的机・丹尼尔说:“克劳沙的晚餐送来了吗?”
“马上就到,以利亚。”
“请你送进来好吗,丹尼尔?”
不久之后,机・丹尼尔端着一个金属餐盘走进来。
贝莱说:“把它放到克劳沙先生面前,丹尼尔。”他在一排靠墙的板凳中挑了一张坐下,翘起二郎腿,一只脚规律地晃来晃去。等到丹尼尔将餐盘放到这位发酵学家面前的板凳上,他注意到克劳沙的身体硬生生挪了一下。
“克劳沙先生,”贝莱说,“我替你介绍一下我的搭档,丹尼尔・奥利瓦。”
丹尼尔伸出右手,并说:“你好,法兰西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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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劳沙并未开口,也没有想要和丹尼尔握手的意思。丹尼尔却一直维持那个姿势,克劳沙不禁脸红起来。
贝莱柔声道:“你实在很没礼貌,克劳沙先生,难道你骄傲得甚至不屑和警察握手吗?”
克劳沙喃喃道:“不好意思,我饿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柄万用刀,从中拉出一支叉子,然后坐了下来,目光停留在那份晚餐上。
贝莱说:“丹尼尔,我想一定是你的态度太冷淡,令我们这位朋友不满。你该不是在生他的气吧?”
“绝无此事,以利亚。”机・丹尼尔说。
“那就用行动证明一下,把你的手臂搁到他肩膀上。”
“十分乐意。”机・丹尼尔一面说,一面向前走去。
克劳沙放下叉子。“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想干什么?”
机・丹尼尔若无其事地伸出手臂。
克劳沙反手用力一挥,打偏了机・丹尼尔的臂膀。“他妈的,别碰我。”
他猛然跳开,结果餐盘因此遭殃,“当啷”一声掉到了地板上。
贝莱冷冷地对机・丹尼尔点了点头,后者便开始步步进逼那位不断后退的发酵学家。与此同时,贝莱走到了门口。
克劳沙吼道:“叫那东西离我远点。”
“你不该这么讲话。”贝莱平心静气地说,“他是我的搭档。”
“他是个该死的机器人。”克劳沙尖叫道。
“让开吧,丹尼尔。”贝莱立刻说。
机・丹尼尔向后退去,最后退到了贝莱身后,抵住房门静静站着。克劳沙面对着贝莱,不但气喘吁吁,而且双拳紧握。
贝莱说:“好啦,天才小子,你怎么会想到丹尼尔是机器人?”
“谁都看得出来!”
“留给法官去判断吧。此时此刻,克劳沙,我想我们要带你回总部去。到底你是如何知道丹尼尔是机器人,我们希望你能从实招来,此外还有很多很多事,先生,需要请你解释清楚。丹尼尔,你出去设法联络局长,他现在应该在家里。告诉他尽快赶去办公室,并且告诉他,我手里有个人迫不及待要接受侦讯。”
机・丹尼尔走了出去。
贝莱问:“你脑子里在转些什么啊,克劳沙?”
“我要律师。”
“别担心,你会有的。此时此刻,请你先告诉我,你们这些怀古分子究竟受到什么力量驱动?”
克劳沙转过头去,显然决心保持沉默。
贝莱说:“耶和华啊,老兄,我们对你以及你的组织已经了若指掌,我可不是在唬人。但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请你告诉我:你们这些怀古分子到底想要什么?”
“回归大地。”克劳沙闷声说,“很简单,不是吗?”
“说来简单,”贝莱回应道,“但是做起来可就难了。我们的大地如何供养八十亿人口?”
“我只说回归大地,有没有说一夕之间?一年之间?或是一百年之间?一步一步来嘛,警察先生。需要多长的时间都无所谓,可是我们应该尽快走出这些钢穴,应该尽快走进天然的环境。”
“你自己可曾走进天然的环境?”
克劳沙抓耳挠腮。“好吧,就算我也没救了,可是孩子们还有救。每天不断有新生儿出世,看在老天的份上,让他们出去吧,把开放的空间、新鲜的空气和阳光都还给他们。若有必要,我们还可以一点一点逐步减少人口。”
“换句话说,退回到一个不可逆的过去。”贝莱并不明白自己为何据理力争,只是觉得体内燃起一股熊熊烈火,“这就好像退回到种子、退回到精卵、退回到子宫里。为何不大步向前呢?不必减少地球的人口,只要对外输出即可。这也算回归大地,但却是其他行星的大地,我是指殖民外星!”
克劳沙发出刺耳的笑声。“制造更多的外围世界?更多的太空族?”
“不会的。当年那些建立外围世界的地球人,来自一个尚未出现大城的地球,他们都是个人主义者兼物质主义者,而且将这些特质发挥到了病态的极致。现在这个社会则发展出了互助的模式,虽然或许过了头,但无论如何,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模式去开拓外星。新环境和传统可以碰撞出一个折中的新火花,它将和古老的地球以及外围世界都很不一样,不但更新,而且更好。”
他明知自己是在重复法斯陀夫博士的说法,可是竟然说得流畅无比,仿佛这个观念已在他心中孕育了许多年。
克劳沙又说:“胡扯!放弃脚下的世界而去开拓荒芜的外星,什么样的傻子会如此舍近求远?”
“很多人都会,但他们不是傻子,他们会带着机器人当帮手。”
“不行,”克劳沙万分激动,“绝对不行!绝对不要机器人!”
“老天啊,为什么呢?我也不喜欢机器人,但我不会因为偏见而自我阉割。我们到底为什么要怕机器人?如果你问我,我会猜是因为自卑感。我们——你我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比太空族矮一截,我们痛恨这种感觉,所以必须在另一个地方,用另一种优越感来补偿。如果我们连机器人都无法瞧不起,那可就活不下去了。机器人似乎比我们优秀——但事实并不然,他妈的,这是最大的讽刺。”
贝莱越说越觉得热血沸腾。“看看这个丹尼尔,我和他已经相处两天了。他比我高大,比我强壮,比我英俊,事实上,他的外表活脱一个太空族。他的记忆力比我好,知道的事情比我多;他既不需要睡觉,也不需要吃喝,他更不会为各种疾病或七情六欲所苦。
“但他终究是个机器,就像这里的微量天平,我可以对他为所欲为。如果我给微量天平一巴掌,它绝不会还手,而丹尼尔也一样。我可以命令他举起手铳射击自己,而他会立刻照做。
“不论在哪一方面,我们都无法制造和人类同样优秀的机器人,更遑论优于人类了。我们造不出一个拥有审美观、道德感或宗教情操的机器人,我们无法让正子脑超越完美机械装置的层次,哪怕只有一丝一毫。
“我们做不到,只要我们还不了解自己的脑袋如何运作,只要还有一些事物是科学所无法测量的,他妈的,我们就做不到。什么是美,什么是善,什么是艺术,什么是爱,什么是神?我们永远在挑战明明不可知的事物,永远在尝试了解不可能了解的问题,这正是人的本性。
“机器人的脑子必须是有限的,否则制造不出来;它的结构必须计算到最后一个小数点,否则会没完没了。耶和华啊,你到底在怕什么?机器人可以貌似丹尼尔,可以貌似天神,本质上却比一堆木头好不到哪里去。你难道想不通吗?”
由于贝莱连珠炮似的滔滔不绝,克劳沙几度企图插嘴都失败了。现在,贝莱的情绪发泄到了一个段落,克劳沙才理不直气不壮地说:“条子成了哲学家,你又懂得什么呢?”
机・丹尼尔又进来了。
贝莱望着他,不禁皱起眉头,一半是由于余怒未消,一半是因为他有不祥的预感。
他问:“为何去那么久?”
机・丹尼尔说:“我一直找不到恩德比局长,以利亚,最后才发现他还在办公室。”
贝莱看了看手表。“这个时候?为什么?”
“临时有个突发状况,局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什么!天哪,谁的尸体?”
“那个跑腿的机・山米。”
贝莱一时说不出话来。然后,他望着这个机器人,愤愤不平地吼道:“我以为你说有一具尸体。”
机・丹尼尔随即作了修正:“当然你也可以说,是一个完全停摆的机器人。”
克劳沙突然哈哈大笑,贝莱立刻转向他,粗声道:“你给我闭嘴!听到没有?”他还故意亮出手铳,克劳沙果然变得非常安静。
贝莱说:“好吧,到底怎么回事?机・山米爆了一条保险丝,有什么大不了?”
“恩德比局长一直闪烁其词,以利亚,不过虽然他没直说,我却有一种感觉,局长相信机・山米是被人刻意弄停摆的。”
正当贝莱默默咀嚼这句话的时候,机・丹尼尔又严肃地补充道:“或者你也可以说,他遭到了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