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格里迈尼斯之二 49 · 2
“当然,她受了你的蛊惑。你朝那个方向跟她打听我,于是她假设——总之她起疑了——事实上,她今天早上联络我,就是要问我和那件事有没有任何瓜葛。这点我已经对你说了。”
“你否认了吗?”
“我当然否认,而且坚决否认,因为我和那件事真的毫无瓜葛。但如果由我自己来否认,不会有什么说服力。我要你帮我出头,我要你告诉她,在你看来,我和整件事情没有任何关系。你刚刚已经这么说了,而且在完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你不能诋毁我的名誉,否则我可以告发你。”
“向谁告发?”
“人身保障委员会,或是立法局。这所研究院的院长和主席本人有很好的私交,而我已经针对这件事,送了一份完整的报告给他。我并非消极等待,你了解吧,我已经在采取行动了。”
格里迈尼斯使劲摇了摇头,像是打算表现出一副凶狠的模样,可惜他的长相实在太温和了,以致完全欠缺说服力。“听好,”他说,“这里可不是地球,在这儿我们受到了完善的保护。你们的世界人口过剩,所以你们地球人必须住在一个又一个蜂窝和蚁穴里头。你们彼此推挤,彼此逼到窒息——这都没什么关系。一条命或一百万条命,都没什么差别。”
贝莱竭力避免声音中出现轻蔑之意:“你爱看历史小说吧?”
“我当然爱看——那些内容都是写实的。你让几十亿人挤在一个世界里,一定会发生那种情形——而在奥罗拉,每个人的生命都很珍贵。我们的机器人把每一个人都保护得很好,所以在奥罗拉,绝不会出现暴力事件,更遑论谋杀案了。”
“唯独詹德一案例外。”
“那并不算谋杀,他只是个机器人。至于不像暴力攻击那么具体的伤害,则由立法局负责保护我们。凡是有危害公民的名誉或社会地位之类的行为,人身保障委员会都会采取广义解释——非常广义的解释。若有奥罗拉人像你刚才那样,就会惹上大麻烦。至于地球人嘛——嗯——”
贝莱说:“我想,我是受到立法局的邀请,前来进行这项调查的。如果没有立法局的许可,我不信法斯陀夫博士能把我弄到这里来。”
“也许吧,但即使这样,你也无权超越正当调查的底线。”
“所以说,你打算把这件事提到立法局?”
“我打算请研究院院长……”
“对了,他叫什么名字?”
“凯顿・阿玛狄洛。我打算请他替我做这件事——要知道,他也是立法局的一员,而且还是母星党的领袖之一。所以我说你最好向嘉蒂雅解释清楚,我是百分之百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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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愿意这么做,格里迈尼斯先生,因为我也猜你是无辜的。可是,除非你允许我问些问题,否则我如何把猜测变成肯定呢?”
格里迈尼斯犹豫了一阵子。然后,他带着不以为然的神情,将上身靠向椅背,双手放到脖子后面,想表现得轻松自在却适得其反。他开口道:“问吧,我没什么好隐瞒的。问完后,你得立刻联络嘉蒂雅,就直接用你背后那个三维发射器,然后把话说明白——否则,你会惹上难以想象的麻烦。”
“我了解了。但首先——格里迈尼斯先生,你认识瓦西莉娅・法斯陀夫博士有多久了?或是你称呼她瓦西莉娅・茉露博士?”
格里迈尼斯又犹豫了一下,才以紧绷的声音说:“你问这个做什么?这和那件案子有何干系?”
贝莱叹了一口气,那张苦瓜脸显得更苦了。“我要提醒你,格里迈尼斯先生,一来你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二来你希望说服我相信你的清白,这样我才能替你说服嘉蒂雅。干干脆脆告诉我,你到底认识她多久了。如果你并不认识她,不妨就说一声——但如果你想那么做,基于职责我得先告诉你,瓦西莉娅博士已经声明你和她很熟——至少,熟到了会向她求欢的程度。”
格里迈尼斯显得很苦恼,他用颤抖的声音说:“我不懂为什么会有人拿这种事大做文章。求欢是完全自然的社交行为,不干他人任何事——当然,你是地球人,所以才会大惊小怪。”
“据我了解,她并未接受你的求欢。”
格里迈尼斯把双手移到膝盖上,并握起了拳头。“接受或婉拒,完全是她的自由。我也婉拒过一些异性,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吧。你到底认识她多久了?”
“好些年了,大约十五年吧。”
“你是否在她和法斯陀夫博士仍住一起的时候,就认识她了?”
“那时我还小。”他红着脸答道。
“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完成人体艺术家的训练之后,我被找去替她设计一套服装。她很喜欢我的作品,从此以后,凡是这方面的工作,她一律找我替她服务。”
“所以,你是否多亏她的推荐,才获得如今这个职位——或许可以称为——机器人学研究院员工专属的人体艺术家?”
“她只是认为我够资格。我凭自己的实力,和其他人一起参加考试,最后赢得了这个职位。”
“但她到底有没有推荐你?”
格里迈尼斯没好气地简短回答:“有。”
“而你觉得,唯有向她求欢,才算是对她作出够体面的回报?”
格里迈尼斯做了一个鬼脸,还吐出了舌头,仿佛尝到什么难吃的东西。“那么讲——实在——恶心!我想只有地球人会作这种假设。我之所以向她求欢,只是因为我喜欢这么做。”
“因为她长相迷人,而且生性热情?”
格里迈尼斯再次显得犹豫。“嗯,我并不会说她生性热情,”他说得很谨慎,“但她的确十分迷人。”
“我还听说你会向任何人求欢——不作任何筛选。”
“那是天大的谎言。”
“哪部分是谎言?是你会向任何人求欢,还是我听说?”
“是我会向任何人求欢这件事。究竟是谁告诉你的?”
“我想不通你为何要我回答这个问题。如果你提供我一些令人难堪的情报,会不会希望我暴露你的身份?如果你认为我会那么做,还会不会对我知无不言?”
“好吧,不管是谁说的,反正他在说谎。”
“或许只是过分夸大吧。在你向瓦西莉娅博士求欢之前,有过向别人求欢的经验吗?”
格里迈尼斯别过头去。“有过一两次,并不认真。”
“可是你对瓦西莉娅博士很认真?”
“这……”
“据我了解,你曾一再向她求欢,这相当有违奥罗拉习俗。”
“喔,奥罗拉习俗……”格里迈尼斯气得讲不下去了,他紧紧抿起嘴,额头也皱成一团,“听好了,贝莱先生,你能否替我保密?”
“可以。我提出这些问题,全都是为了让我相信你和詹德之死毫无牵连。一旦我说服了自己,你大可放心,我一定会替你保密。”
“那就好。这没什么不对——请你了解,我没什么好羞愧的。这只能代表我有很强的隐私感,而这是我的权利,对不对?”
“一点也没错。”贝莱以抚慰的口吻说。
“你要知道,我觉得双方之间必须存在深厚的情感,性爱活动才会完美。”
“我想这点也非常正确。”
“所以不关其他人任何事,你说对不对?”
“这听来——也有道理。”
“我一直梦想找到那个完美的伴侣,从此不必再找其他任何人了。听说这叫单偶制,虽然在奥罗拉见不到,但在某些世界还有——地球就采用这种制度对不对,贝莱先生?”
“理论上如此,格里迈尼斯先生。”
“这正是我要的,我已寻觅了许多年。当我偶尔尝试性爱活动,我能感觉到确实少了些什么。然后我遇到了瓦西莉娅博士,而她告诉我——嗯,人们常会对自己的人体艺术家吐露心中的秘密,因为工作的关系,我们和客户非常亲近——这就是绝对要保密的部分——”
“好,请继续。”
格里迈尼斯舔了舔嘴唇。“如果我说的这些话给泄漏出去,那我就完了。她会想尽办法让我再也接不到客户。你确定这件事和你的调查有关吗?”
“我全力向你保证,格里迈尼斯先生,此事很可能重要无比。”
“嗯,好吧。”看来格里迈尼斯并未完全被说服,“我根据瓦西莉娅博士告诉我的事,一点一点拼凑,最后得到一个结论,她事实上——”他的声音压低到有如耳语,“还是处女。”
“我懂了。”贝莱轻声答道(与此同时,他想到瓦西莉娅曾一口咬定她父亲毁了她一生,因而更加了解她为何那么痛恨她父亲)。
“这令我很兴奋。我觉得自己能够完全拥有她,而她一生中也将只有我一个人。我难以解释这对我而言意义多么重大。总之,这使得她在我眼中美丽无比,我实在太想得到她了。”
“于是你向她求欢?”
“是的。”
“而且接二连三。她的拒绝并未令你气馁?”
“或许可以说,那反倒更加突显她是处女,令我更想要得到她。越困难的事物越会令人心痒,但我不太会解释,也不指望你能了解。”
“其实,格里迈尼斯先生,我还真的了解——可是后来,你忽然不再向瓦西莉娅博士求欢了?”
“嗯,没错。”
“转而开始向嘉蒂雅求欢?”
“嗯,没错。”
“同样接二连三?”
“嗯,没错。”
“为什么?为什么转换目标?”
格里迈尼斯答道:“瓦西莉娅博士后来明白告诉我,她绝不会给我任何机会,不久之后,嘉蒂雅就出现了,她长得很像瓦西莉娅博士,而……而……一切就这么开始了。”
贝莱说:“可是嘉蒂雅并非处女。她在索拉利结过婚,而且我听说,她来到奥罗拉之后,变得相当狂放。”
“这些我都晓得,可是她——后来不了。要知道,她并非奥罗拉人,而是土生土长的索拉利人,况且她不太了解奥罗拉的风俗。可是她后来不那么做了,因为她不喜欢她所谓的‘滥交’这回事。”
“这是她告诉你的吗?”
“对,索拉利的风俗习惯是单偶制。她的婚姻并不美满,但她还是习惯这种制度,所以她从未真正喜欢过奥罗拉的开放作风——而单偶制也是我想要的。你懂了吗?”
“我懂了。但你最初是怎么遇到她的?”
“就是那么遇到的。她刚从索拉利来到奥罗拉时,超波新闻曾报道过,把她塑造成一个充满传奇性的难民。而且,那出超波剧里面也有她这个人。”
“对对,但应该还有其他原因,是不是?”
“我不明白你还要打听些什么。”
“好吧,我来猜猜。是不是曾有那么一天,瓦西莉娅博士声明她永远不会接受你——并且建议你换个目标?”
格里迈尼斯突然火冒三丈,嘶吼道:“这是瓦西莉娅博士告诉你的?”
“她没说那么多,但即便如此,我想我还是猜得出来。她是不是告诉你,最好去找一个来自索拉利的年轻女子,她刚抵达这个世界,而目前负责照护她的人是法斯陀夫博士——也就是瓦西莉娅博士的父亲?瓦西莉娅博士或许还告诉你,大家都觉得这个名叫嘉蒂雅的女子长得跟她自己很像,但比她更年轻,而且生性更热情?总而言之,瓦西莉娅博士有没有鼓励你把注意力从她自己转移到嘉蒂雅身上?”
格里迈尼斯显得痛苦不堪。他的目光和贝莱的双眼作了短暂接触,随即便转开了。贝莱还是头一回在一个太空族眼中看到恐惧——或说是敬畏?(贝莱轻轻摇了摇头。虽然他终于吓倒一个太空族,但他提醒自己不可沾沾自喜,否则会影响到他的客观性。)
他说:“怎样?我到底说对了,还是说错了?”
格里迈尼斯压低声音说:“所以,那出超波剧一点也不夸张——你真有读心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