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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奥罗拉 第三章 危机 09 · 1

[美]艾萨克·阿西莫夫2019年03月05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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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尼尔不确定吉斯卡是否沉浸在回忆中,至少无法直接确定。原因之一,吉斯卡的表情毫无变化;原因之二,即使他沉浸在回忆中,也只是一眨眼的事,这和人类很不一样。

另一方面,很早以前吉斯卡就对丹尼尔转述了那段记忆,而现在,导致吉斯卡忆起那些往事的动机,也让丹尼尔想到了相同的往事,对此吉斯卡并未感到讶异。

他们的对话仍旧流畅地进行,却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特殊方式,仿佛两人都替对方想到了这段往事。

丹尼尔说:“依我看,吉斯卡好友,既然奥罗拉体认到了国力不如地球和那些殖民者世界,我们应该已经安然渡过以利亚・贝莱预见的那个危机了。”

“看来是这样,丹尼尔好友。”

“这都多亏你的努力。”

“是的。我让立法局一直在法斯陀夫掌握之中,我还尽可能影响了那些能够影响舆论的人。”

“但我还是感到不安。”

吉斯卡说:“我则是从头到尾每个阶段都感到不安,虽说我已尽力避免对任何人造成伤害。除了那些只需要作最轻微调整的人类——精神上的调整——其他人我一律不碰。当初在地球上,我试图将恐惧报复的心理减轻,但仅仅针对那些恐惧感原本就较小的人,而且我所折断的那些思绪,无一不是已经快要自行断裂的。而在奥罗拉,情况则刚好相反。凡是会导致奥罗拉人从这个舒适世界出走的政策,那些决策者都不愿意支持,而我只需要确保这一点,将已经很结实的思绪稍微加强即可。这么做令我陷入不安的状态,即使不算心乱如麻,也始终心神不宁。”

“为什么呢?你一手推动了地球的扩展,另一手拉住了太空族的扩展,想必这些都是你应该做的啊。”

“我应该做的?丹尼尔好友,难道你认为虽然都是人类,地球人却比太空族重要吗?”

“两者确有差异。以利亚・贝莱宁可他的地球同胞挫败,也不愿任由银河荒芜。阿玛狄洛博士则是宁可看到地球人和太空族双双凋萎,也不愿眼见地球人扩展到整个银河。前者希望看见双赢的局面,后者却乐于让彼此同归于尽。难道我们不该选择前者吗,吉斯卡好友?”

“没错,丹尼尔好友,似乎正是这样。但你这种想法,有多少是来自你对当年那个伙伴以利亚・贝莱的崇拜?”

丹尼尔说:“我很珍惜和以利亚伙伴那段交情,而地球人都是他的同胞。”

“我看得出来。而且这一两百年来我一直在说,你倾向于人类的思考模式,丹尼尔好友,但我不确定这句话算不算恭维。话说回来,虽然你倾向于人类的思考模式,但你并不是人类,到头来还是受制于三大法则。你无法伤害人类,无论地球人或太空族皆然。”

“有些时候,吉斯卡好友,我们对人类也必须有所取舍。你我奉命要特别卖力保护嘉蒂雅女士,而为了保护她,某些情况下我将被迫伤害其他人类。因此我认为,即使一切条件通通相等,我也会为了保护地球人,而愿意对太空族造成轻微的伤害。”

“你只是认为如此。但在真实事件中,当下的情势才是你的最高指导原则,你将会发现凡事不能一概而论。”吉斯卡说,“我自己也是一样。为了推动地球并拉住奥罗拉,我故意让法斯陀夫博士无法说服奥罗拉政府支持移民政策,以免银河中出现两股扩展势力。但我还是不免体认到他在这方面的努力因而付诸流水,这一定会令他感到越来越绝望,或许还会缩短他的寿命。他内心的感受我都体会到了,这令我万分痛苦。可是,丹尼尔好友……”

吉斯卡打住了,丹尼尔追问:“什么?”

“假如我不这么做,有可能大大削弱地球的扩展能力,却无法相对提升奥罗拉在这方面的行动。法斯陀夫博士将因此有双重的挫折感——一方面是地球,一方面是奥罗拉——更有甚者,他还会被阿玛狄洛博士赶下政治舞台。那时,他的挫折感会更加严重。只要法斯陀夫博士还活着,他就是我第一优先的效忠对象,因此我才选择这样的行动方针,一来带给他的挫折感最小,二来对其他人伤害也不大。就算法斯陀夫博士由于无法说服奥罗拉人以及其他太空族开拓新世界而一直耿耿于怀,至少他会对地球人的移民行动感到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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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你就不能同时推动地球和奥罗拉,吉斯卡好友,好同时满足法斯陀夫博士的两个心愿?”

“这点我当然想过,丹尼尔好友。我考量了它的可能性,最后决定不这么做。要鼓励地球人移民星际,只需要一点点改变即可,这点改变不会伤到任何人。想对奥罗拉人造成同样的效果,则需要很大的、足以造成伤害的改变,第一法则禁止我做这种事。”

“真可惜。”

“确实如此。假如我能彻底扭转阿玛狄洛博士的心态,想想看会得到什么成果。但我要怎样才能改变他对法斯陀夫博士根深蒂固的成见呢?那就好像把他的脑袋强行扭转一百八十度,而我认为,令他内心的情感作这么大的转变和扭他的脑袋一样会要了他的命。

“我的这个特殊能力是有代价的,丹尼尔好友,”吉斯卡继续说,“我等于掉进一个两难困境中,而且越陷越深。机器人学第一法则禁止我们伤害人类,但通常是指可见的、有形的伤害,这类伤害我们都能轻易分辨,而且不难作出判断。然而,我还能体会到人类的情感和心灵状态,因此我知道所谓的伤害其实还有更微妙的形式,偏偏我又无法百分之百了解。有好些时候,我都被迫在不太确定的情况下采取行动,使得我的电路长期承受着一种压力。

“但我觉得自己表现得很好,我已经带领太空族通过了危机点。奥罗拉人已了解到银河殖民者越来越强大,现在必须尽量避免冲突。想要报复为时已晚,他们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而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对以利亚・贝莱的承诺已经实现了。我们已将地球推上扩展至整个银河、建立银河帝国的康庄大道。”

这时他们正朝嘉蒂雅的宅邸走去,但丹尼尔突然停下来,一只手轻轻按在吉斯卡肩膀上,令对方也停下脚步。

丹尼尔说:“你规划的蓝图很有吸引力。若能如你所说,我们终将完成这项壮举,一定会令以利亚伙伴为我们感到骄傲。以利亚会说这是‘机器人与帝国’的佳话,或许还会拍拍我的肩膀。但正如我所说,我感到不安,吉斯卡好友。”

“哪点令你不安,丹尼尔好友?”

“我忍不住寻思,我们是否真的已经渡过以利亚伙伴百年前所说的那个危机。如今太空族若想报复,是否真的为时已晚?”

“你为何会有这种疑虑,丹尼尔好友?”

“因为曼达玛斯博士和嘉蒂雅女士谈话时,他的言行举止令我感到可疑。”

吉斯卡定睛凝视丹尼尔好一会儿,四周一片静寂,树叶在凉风中擦出的沙沙声清晰可闻。云层正在逐渐散去,太阳应该很快就会露脸。打从一开始,他们的对话便像拍电报般简略,花费的时间寥寥无几,所以他们并不担心嘉蒂雅会开始着急。

吉斯卡问:“他们的谈话内容到底哪点令你不安?”

丹尼尔说:“我曾从旁观察以利亚・贝莱解决难题的过程,前后共有四次。在这四次难得的机会中,我都特别注意他是如何从有限的,甚至误导的情资中得出有用的结论。从那时开始,我就总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试着模仿他思考问题的方式。”

“在我看来,丹尼尔好友,这方面你做得很好。我曾经说过,你倾向于人类的思考模式。”

“那么你也该注意到,曼达玛斯博士希望跟嘉蒂雅女士讨论的共有两件事,这点他自己特别强调过。其中一件事是关于他的血统,他到底是不是以利亚・贝莱的后代。另一件事则是请求嘉蒂雅女士接见一名银河殖民者,并于事后提出报告。在这两件事情中,第二件应该是立法局所重视的大事,第一件则只有他自己才会关心。”

吉斯卡说:“曼达玛斯博士曾明白表示,阿玛狄洛博士也很关心他到底是谁的后代。”

“那也只是多了一个人关心这件私事而已,吉斯卡好友,它仍然不是立法局以及奥罗拉世界会重视的大事。”

“请继续,丹尼尔好友。”

“而那件国家大事——这是曼达玛斯博士自己的用词——竟然被他排到第二位,几乎像是随口提提,然后就几乎立刻抛在脑后了。事实上,那件事似乎用不着他亲自造访,只要找个立法局官员,透过全息影像沟通即可。另一方面,曼达玛斯博士把他自己的血统问题摆在前面,讨论得极其详尽,而这个问题只有他自己能够处理,不可能假手他人。”

“你得到了什么结论,丹尼尔好友?”

“我相信,曼达玛斯博士是利用那个银河殖民者当借口,这样他才能亲访嘉蒂雅女士,以便私下打探他自己的血统,那才是他唯一感兴趣的问题。你可有办法支持这个结论,吉斯卡好友?”

由于奥罗拉的太阳尚未钻出云层,仍看得出吉斯卡的双眼闪着黯淡的红光。他说:“在讨论第一个问题的时候,曼达玛斯博士心中确实比较紧张,而且紧张的程度明显强过第二个问题。这或许是个明确的证据,丹尼尔好友。”

丹尼尔说:“那么我们就得问问自己,为什么血统问题对曼达玛斯博士那么重要?”

吉斯卡说:“曼达玛斯博士曾经提出解释。唯有证明自己并非以利亚・贝莱的后代,他才能拥有光明的前途。他指望阿玛狄洛博士能够一路提拔,但如果他真是贝莱先生的后代,一定会遭到阿玛狄洛博士的唾弃。”

“那是他自己说的,吉斯卡好友,但是会谈的内容反驳了这一点。”

“为何这么说呢?请你继续以人类的方式思考,丹尼尔好友,我发觉这很有启发性。”

丹尼尔严肃地说:“谢谢,吉斯卡好友。你可曾注意到,关于他是不是以利亚伙伴的后代这个问题,不论嘉蒂雅女士提出什么反证,曼达玛斯博士都认为不足采信?每一次,曼达玛斯博士都说阿玛狄洛博士不会接受这样的证据。”

“没错,但你能从中推出什么呢?”

“依我看,既然曼达玛斯博士坚信阿玛狄洛博士不会接受以利亚・贝莱和他并无血缘关系的任何证据,就不禁令我们怀疑他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地来请教嘉蒂雅女士。显然打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么做毫无意义。”

“或许吧,丹尼尔好友,但这只是臆测而已。针对他的行为,你可否提出一个可能的动机?”

“可以。我相信他之所以调查自己的血统,并非为了说服冥顽不灵的阿玛狄洛博士,而是为了说服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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