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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索拉利 第五章 弃置的世界 16

[美]艾萨克·阿西莫夫2019年03月05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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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嘉蒂雅的舱房里,丹尼尔和吉斯卡站在一片漆黑中。

吉斯卡说:“她会睡得很熟,丹尼尔好友,她的确需要休息,一场危险的旅程正在等着她。”

“依我看,吉斯卡好友,”丹尼尔说,“是你让她同意走这一趟的,而我猜你有很好的理由。”

“丹尼尔好友,银河如今到底面临什么样的危机,你我所知实在太少,因此任何有助于搜集情报的行动,我们都绝不能轻易放过。我们一定要弄清楚索拉利上到底在酝酿些什么,而想要弄清楚,唯有亲自前往一途——而想要亲自前往,唯有设法让嘉蒂雅女士带我们同行。至于要影响她,则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她其实很想去,虽然她嘴里说的恰恰相反。想回去看看索拉利的渴望,在她心中有如排山倒海般强烈。如果不去这一趟,她心中永远会有伤痛。”

“既然你这么说,就一定错不了,但我还是有些不解。她不是经常强调她在索拉利过得很不快乐,还说她完全融入了奥罗拉,从未想要再回她的母星去。”

“没错,她的确这么想。在她心中,这个想法一清二楚。两种情绪,两种感受,是可以同时并存的。我经常在人类心中观察到这种现象——两种相反的情绪同时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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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情况似乎不合逻辑,吉斯卡好友。”

“我同意,而我只能说人类并非时时刻刻、方方面面都合乎逻辑。支配人类行为的法则之所以不易建立,这一定是原因之一。就嘉蒂雅女士的例子而言,我不时会体察到她对索拉利的怀念。通常它都隐藏得很好,或说被她对那个世界的厌恶掩盖了,因为后者强烈得多。然而,当索拉利人遗弃母星的消息传来,她的心情立刻起了变化。”

“为什么呢?导致嘉蒂雅女士厌恶母星的早年经验,和它遭到遗弃又有什么关系?或者这么说,当索拉利社会运作正常的时候,百年来她一直压抑着对那个世界的怀念,一旦它成了一颗死星,她为何就不再自我压抑,还想要前往这个如今对她而言一定完全陌生的世界?”

“我无法解释,丹尼尔好友,我对人类心灵研究得越深,也就越有无力感,觉得它根本无从理解。能够看穿人心并非什么真正的优势,我常羡慕做不到这点的你,你对自己的行为控制可以说是干净利落、简单明了。”

丹尼尔继续追问:“你有没有什么猜测呢,吉斯卡好友?”

“我猜想她对那个无人世界感到歉疚。她在两百年前抛弃了它……”

“她是被赶走的。”

“如今在她看来,却像是她自己主动抛弃的。我猜她是在钻牛角尖,认为自己做了一个坏榜样;如果当年她没离开,别人也不会有样学样,那颗行星便会继续欣欣向荣。由于我无法解读她的心思,只能从她的情绪倒推回去,或许没猜对也说不定。”

“但她不可能树立什么坏榜样,吉斯卡好友。她离开索拉利是两百年前的陈年往事,和最近这件事不可能有什么不容置疑的因果关系。”

“我同意,但人类有时就是喜欢钻这种牛角尖,以致毫无理由甚至违背常理地责怪自己。总之,嘉蒂雅女士强烈渴望回母星一趟,令我觉得有必要替她松开那个约束,好让她答应那个银河殖民者。只需要轻轻碰一下就成了。不过,虽然我觉得她有必要走这一趟,因为这意味着我们可以跟她同行,我还是有个不安的感觉,那就是可能——仅仅是可能——这么做弊大于利。”

“怎么说呢,吉斯卡好友?”

“因为立法局很希望嘉蒂雅女士答应这件事,或许他们的目的是要她暂时离开奥罗拉,而在此期间,他们将为打败地球和殖民者世界做好准备。”

丹尼尔似乎在仔细考量这个说法,总之他顿了许久才重新开口:“在你看来,让嘉蒂雅女士暂时离开能达到什么具体目的呢?”

“我无法判断,丹尼尔好友,我需要你提供意见。”

“我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

“那就赶紧想!”假如吉斯卡是人类,这句话就是一道命令。

丹尼尔这回停顿了更久,然后才说:“吉斯卡好友,在曼达玛斯博士尚未出现在嘉蒂雅女士宅邸之前,她这个人从未关心过任何星际事务。虽然她是法斯陀夫博士和以利亚・贝莱的朋友,但两者皆属私人情谊,背后并未藏有任何意识形态。况且,他们两人都已经离开人世。她对阿玛狄洛博士有很深的反感,反之亦然,但这同样是私人恩怨。这个宿怨已有两百年的历史,双方却从未采取任何实际行动,只是始终坚决不肯释怀罢了。如今阿玛狄洛博士已经是立法局里最有影响力的人,他没有任何理由害怕嘉蒂雅女士,或是必须大费周章地把她支走。”

吉斯卡说:“你忽略了一个事实,他支开嘉蒂雅女士,就同时支开了你和我。或许他相当肯定嘉蒂雅女士离不开你我两人,所以,有没有可能我们才是他眼中的危险人物?”

“打从出厂那天算起,吉斯卡好友,我们从未在任何方面,让阿玛狄洛博士觉得我们有任何威胁。他有什么理由要怕我们?他并不知道你有特殊能力,更不知道你如何使用这些能力。所以说,他为何要花那么大的力气,把我们从奥罗拉暂时支开?”

“暂时吗,丹尼尔好友?你为何假设他的计划是暂时性的?关于索拉利上发生的变故,他有可能比这个银河殖民者知道得更多,甚至可能还知道这个银河殖民者和他的船员一定会遭到杀害——而嘉蒂雅女士和你我也将会陪葬。或许他的主要目的是要摧毁这个银河殖民者的太空船,但如果再加上法斯陀夫博士的好朋友和他所制造的机器人,他会视之为额外的收获。”

丹尼尔说:“毁掉银河殖民者的太空船,很可能会导致和殖民者世界开战,他绝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即使再加上毁掉我们当作小小的额外收获,也不值得他冒这个险。”

“丹尼尔好友,有没有可能阿玛狄洛博士的确是要发动一场战争,一场在他的算计中毫无风险的战争,所以除掉我们当作他的‘额外收获’并不会增加任何风险?”

丹尼尔平心静气地说:“吉斯卡好友,这么说并不合理。在如今这种情势下,任何一场战争的赢家都会是银河殖民者。在心理层面上,他们较能坦然面对战争的严酷。他们人口分散,因此能成功地使用游击战术。他们的世界比我们的原始,失去了也比较不算什么,相较之下,太空族世界个个井井有条又舒适宜人,被摧毁可就不得了。如果银河殖民者愿意用一个世界换一个世界的方式打这场仗,太空族将被迫立刻投降。”

“可是这场仗真的会‘在如今这种情势下’开打吗?万一太空族拥有新式武器,能够迅速击败银河殖民者呢?有没有可能这就是我们现在所面临的危机?”

“那样的话,吉斯卡好友,想要取得胜利,冷不防的突袭会有用且有效得多。又何必要大费周章挑起一场战争,让银河殖民者也有机会对太空族世界发动突袭,造成重大伤亡呢?”

“或许太空族需要测试那种武器,而太空船在索拉利遇难正是测试的结果。”

“如果找不到不必让新武器曝光的测试方法,太空族就是最低能的人种了。”

这回轮到吉斯卡思考了一下。“很好,那么,丹尼尔好友,你要如何解释我们这趟旅程呢?你又要如何解释立法局竟心甘情愿,甚至热切希望我们陪银河殖民者同行呢?那个银河殖民者曾说他们甚至会命令嘉蒂雅启程,而且,他们也算是真的这么做了。”

“我也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吉斯卡好友。”

“那就赶紧想。”这句话同样有命令的味道。

丹尼尔说:“我这就开始。”

接下来是一阵拖得更长的沉默,但吉斯卡毫无表示不耐烦的言语或动作。

最后,丹尼尔终于开口——他说得很慢,仿佛摸索着一条陌生的思路逐步前进。“如果把索拉利上的机器人视为一项财产,我认为贝莱星,或任何一个殖民者世界,都没资格占有它们。就算索拉利人把它们遗弃了,甚至他们自己也永远消失了,索拉利仍旧是个太空族世界,即使空无一人也不会改变这个事实。不用说,其他四十九个太空族世界都会推出这个结论。而最重要的是,奥罗拉会推出这个结论——只要它还觉得能够掌控目前的情势。”

吉斯卡考量了一下。“你是不是说,丹尼尔好友,太空族为了主张他们对索拉利的所有权,因而摧毁那两艘属于银河殖民者的太空船?”

丹尼尔说:“不,只要身为太空族盟主的奥罗拉觉得能够掌控目前的情势,就不会出现这个结果。奥罗拉只消声称不论索拉利有没有人,银河殖民者的太空船都一律不得靠近,甚至可以进一步威胁,若有任何银河殖民者进入索拉利的行星系,就会对他们的母星进行报复性攻击。他们还可以在那个行星系周围建立封锁线和侦测站。但我们并未听到这种警告,也没看到这种行动,吉斯卡好友。所以说,既然可以轻轻松松地将那些太空船阻挡在索拉利之外,为何偏偏要摧毁它们呢?”

“但事实就是如此,丹尼尔好友。你会用人类不合逻辑的天性当作解释吗?”

“除非万不得已。让我们暂且将那两艘太空船的遭遇当作已知的事实,推敲一下它的后果——一艘殖民者太空船来到奥罗拉,船长要求和立法局讨论目前的情势,并坚持要一名奥罗拉公民陪同前往索拉利协助调查,而立法局一一作出了让步。就奥罗拉而言,若说无预警地摧毁那两艘太空船是过分强硬的行动,对殖民者船长作出这么懦弱的让步却又过分软弱了。奥罗拉这么做,非但不是想打一仗,反倒像是愿意以任何代价消弭战争的可能性。”

“是的,”吉斯卡说,“我看得出这是个可能的解释。但接下来呢?”

“依我看,”丹尼尔说,“太空族世界尚未衰弱到那种程度,大可不必采取那么卑微的姿态——就算真的衰弱了,高高在上几世纪所培养出的自尊也不会允许他们这么做。一定有其他因素在背后驱使他们,我曾指出他们不会故意挑起一场战争,所以更加可能的原因是他们在争取时间。”

“目的是什么呢,丹尼尔好友?”

“他们想要摧毁银河殖民者,但是尚未准备好。他们让这个银河殖民者予取予求,是想将开战时机拖延到他们做好万全准备之际。就算他们主动派一艘奥罗拉战舰护送他,我也不会感到惊讶。如果这个分析是正确的——我相信没错——奥罗拉就不可能和索拉利上的变故有任何牵连。在毁灭性攻击就绪之前,他们不会做这种小动作,否则只会让银河殖民者提高警觉。”

“那么,这个你所谓的小动作又作何解释呢,丹尼尔好友?”

“踏上索拉利之后,或许我们就能找到答案。奥罗拉人有可能和我们以及银河殖民者一样好奇,他们之所以和那位船长充分合作,甚至允许嘉蒂雅女士陪他走这一趟,想必这也是原因之一。”

换成吉斯卡维持了好一阵子沉默,才终于说:“他们那个神秘的毁灭计划内容如何?”

“我们一直在说,由于太空族想击败地球,危机因此而起。但我们所说的地球是个通称,包含了地球人以及殖民者世界上的地球后裔。然而,如果我们当真怀疑太空族正准备发动一场毁灭性攻击,以便一举击败敌人,我们或许可以修正一下原先的观点。那就是,他们绝不会打算攻击哪个殖民者世界。任何一个殖民者世界都是可有可无的,何况这么一来,其他殖民者世界会立刻反击。他们也不会打算对几个甚至所有的殖民者世界同时发动攻击,目标太多了,而且太过分散。通通打胜仗是不太可能的,而那些撑下来的殖民者世界,在气急败坏之余,会反过来重创所有的太空族世界。”

“那么根据你的推论,丹尼尔好友,是地球本身会遭到攻击。”

“是的,吉斯卡好友。绝大多数的短寿命人类目前仍住在地球——地球为殖民者世界提供源源不绝的移民,还提供各种资源来协助开拓更多的新世界,它更是所有银河殖民者心目中的神圣故乡。如果地球被毁了,银河殖民运动恐怕永远无法恢复。”

“可是如果地球被毁,殖民者世界难道不会以同样强有力的行动进行报复吗?在我看来,这是不可避免的结果。”

“在我看来也一样,吉斯卡好友。因此依我看,除非太空族世界发了疯,否则这场攻击一定会不着痕迹,好让太空族世界不必担负任何责任。”

“既然能够不着痕迹地发动攻击,何不直接对付殖民者世界?地球人的作战实力都蕴藏在那些世界上。”

“若非因为太空族觉得攻击地球较能产生心理上的毁灭效果,就是因为这种攻击只对地球有效,不能用来对付任何殖民者世界。我猜后者是真正的原因,因为地球是独一无二的,它的社会结构和其他社会都不一样——殖民者世界或太空族世界皆然。”

“所以总而言之,丹尼尔好友,你得到的结论是太空族正准备以一种特殊方式攻击并毁灭地球,这种不着痕迹的方式不会让他们沾上嫌疑,却不能用来对付其他的世界,而直到目前为止,他们尚未准备就绪。”

“没错,吉斯卡好友,但他们或许即将完成准备,一旦准备好,他们就得立刻发动攻击,任何延迟都会增加泄密和曝光的风险。”

“从我们掌握的那么一点点线索,丹尼尔好友,你就能推论出这一切,真是太值得喝彩了。现在请告诉我这项计划的真面目,太空族到底打算进行什么样的攻击?”

“我一路推下来,吉斯卡好友,根据都是非常薄弱的,难以肯定我的推论有没有任何问题。可是,即使假设它们完全合理,我也无法再继续了。恐怕我只能说,我既不知道也猜不出那场攻击的真面目。”

吉斯卡说:“除非获悉它的真面目,我们无法采取任何行动来反制,进而消弭这场危机。若要等到攻击发生后才真相大白,那就太迟了,什么都做不了了。”

丹尼尔接口道:“若说只有一个太空族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变故,那人一定就是阿玛狄洛。难道你不能迫使阿玛狄洛作个公开声明,以便警告银河殖民者,好让这个诡计流产?”

“如果我这么做,丹尼尔好友,一定会毁掉他的心灵。当他进行声明时,我不太相信我能让它维持那么久的稳定。我绝不能做那种事。”

“那么,或许我们可以自我安慰一番,”丹尼尔说,“我们可以认为我的推理有错,地球不会受到什么攻击。”

“不,”吉斯卡说,“我觉得你并没有错,但是,我们只能束手无策地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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