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典籍 · 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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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你的头发?”铎丝・凡纳比里一面说,一面望着谢顿的头发,仿佛她自己也有意摸一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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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顿稍微避开一点。“拜托别这样,那女人表现得好像性反常患者。”
“我想应该就是──从她的观点而言。你自己没有从中得到乐趣吗?”
“乐趣?我全身起鸡皮疙瘩。等到她终于停手,我才能继续呼吸。我本来一直在想,她还会提出什么样的条件?”
铎丝哈哈大笑。“你怕她会强迫和你发生性关系?或是默默期待?”
“我向你保证我不敢那么想,我只想要那本典籍。”
此刻他们在自己的房间里,铎丝开启了她的电磁场扭曲器,以确保不会有人偷听到他们的谈话。
麦曲生的夜晚即将降临。谢顿早已脱下人皮帽与裰服,并且已经洗过澡──他特别用心清洗自己的头发,总共冲洗了两次。现在他坐在他的便床上,穿着一件轻薄的睡衣,那是他在衣橱里找到的。
铎丝双眼骨碌碌地乱转,并说:“她知不知道你的胸·部也有毛?”
“当时我衷心祈祷她不会想到这一点。”
“可怜的哈里。你该知道,这些都是绝对自然的。我若和一位兄弟单独相处,也可能会有类似的麻烦。不,我确信还更糟,因为他会相信──从麦曲生这种社会结构看来──我身为女性,一定会服从他的命令,绝不会有任何迟疑或异议。”
“不,铎丝。你或许认为这是绝对自然的事,可是你并未亲身体验过。当时,那个可怜的女人处于高度性兴奋的状态。她动用了所有的感官……不但闻她的手指,还伸舌头来舔。她如果能听见头发生长的声音,也会贪婪地专心倾听。”
“但那正是我所谓的‘自然’,任何遭禁的事物都会产生性的吸引力。假使你生活在一个妇女随时随地袒胸的社会,你会不会对女性的乳··房特别感兴趣?”
“我想可能会。”
“假如它们总是被遮起来,就像在大多数社会那样,难道你不会更感兴趣吗?听着,让我告诉你一件我亲身的经历。当时,我是在母星锡纳的一个湖滨度假胜地……我猜你们赫利肯也有度假胜地,例如沙滩之类的地方?”
“当然有,”谢顿有些恼火,“你把赫利肯想成什么了?一个只有山脉和岩石,只有井水可喝的世界?”
“哈里,我无意冒犯,只是要确定你能了解故事的背景。在我们锡纳的沙滩上,我们很不在意穿些什么……或不穿什么。”
“裸·体沙滩?”
“并非真正如此,不过我想,假如有人把衣服全部脱掉,旁人也不会多说什么。习惯上,穿着只要得体即可,但我必须承认我们所谓的‘得体’并未留下什么想象空间。”
谢顿说:“在赫利肯,我们对得体的标准多少要高一点。”
“没错,我从你对我的谨慎态度就看得出来,可是各个世界总有个别差异。言归正传,我正坐在湖滨的小沙滩上,一名年轻男子走了过来,当天稍早的时候,我曾和他讲过几句话。他是个举止得体的人,我不觉得他有什么不对劲。他坐上我的椅子扶手,把他的右手放在我的左大腿上,以便稳住他的身子。当然,我的大腿裸露在外。
“我们聊了大约一分半钟之后,他以顽皮的口气说:‘我坐在这里。你几乎不认识我,但我觉得将手放在你的大腿上,似乎是一件绝对自然的事。非但如此,你好像也感到绝对自然,因为你似乎不介意让它留在那里。’
“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真正注意到他的手放在我的大腿上。裸露在大庭广众之下的肌肤,多少丧失了一些性的本质。正如我刚才所说,不让人看见的部分才是关键。
“这一点,那年轻男子也察觉到了,因为他继续说:‘但我若是在较正式的场合遇到你,你穿着一件礼服,那你做梦也不会让我掀起你的礼服,将我的手放在一模一样的位置。’
“我哈哈大笑,然后我们继续聊了些别的。当然,由于我已经注意到他的手,那年轻人感到让它再留在那儿并不妥当,便将手移开了。
“当天晚上用餐时,我打扮得比平常更用心,衣着的正式程度则远超过那个场合的需要以及餐厅中其他女士的穿着。我在一张餐桌旁发现那个年轻人。于是我走过去,跟他打招呼,并说:‘我现在穿着一件礼服,但里面的左腿是赤·裸的。我准许你把我的礼服掀起来,然后像白天那样,把你的手放在我的左大腿上。’
“他试了一下,这点我不得不佩服他,可是大家都盯着我们看。我是不会阻止他的,我也确定没有别人会阻止他,但他却无法做到这件事。当时的场合并不比白天更为公开,而且在场的是同样一批人。何况采取主动的显然是我,我显然绝不会反对,但他就是不能让自己逾矩。当天下午让他能‘毛手毛脚’的条件,到了晚上便不复存在,这要比任何逻辑更有意义。”
谢顿说:“是我的话,就会把手放在你的大腿上。”
“你确定吗?”
“绝对肯定。”
“即使你们对于沙滩穿着的得体标准比我们还高?”
“没错。”
铎丝坐到她的便床上,然后躺下来,以双手枕着头。“所以说,虽然我穿着一件晚礼服,里面几乎没穿什么,也不会带给你特别的困扰。”
“我不会特别震惊。至于困扰,要看这个词怎样定义。我当然晓得你如何穿着。”
“嗯,假如我们将被关在这里一段时间,你我必须学习如何漠视这种事。”
“或者善加利用。”谢顿咧嘴笑了笑,“而且我喜欢你的头发,看了一整天光头的你,我特别喜欢你的头发。”
“唉,别摸,我还没洗头。”她眯起眼睛,“这很有趣,你们将正式和非正式的庄重层面分了开。你这话是说,赫利肯在非正式层面比锡纳更庄重,在正式层面则没有锡纳那么庄重。对不对?”
“事实上,我只是在讲那个对你‘毛手毛脚’的年轻人,以及我自己而已。至于我们两个分别能代表几成的锡纳人和赫利肯人,这我可不敢说。我很容易想象,两个世界上都有中规中矩的君子,也都有些粗鲁无礼的家伙。”
“我们是在谈论社会压力。我不算是真正的银河旅者,但我总是必须投注许多心力在社会史上面。比方说,狄罗德行星上曾有过一段时期,未婚性行为是绝对自由的,未婚者可以拥有多重性伴侣,公然性行为只有阻碍交通时才会引起反感。然而一旦结了婚,双方就会绝对遵守一夫一妻制。他们的理论是先让一个人实现所有的绮想,这个人就能定下心来面对严肃的生活。”
“有用吗?”
“大约三百年前就终止了,不过我的一些同事说,那是其他几个世界对它施压的结果,因为狄罗德抢走了太多的观光客。别忘了,还有银河社会整体压力这种东西。”
“就这个例子而言,或许应该是经济压力。”
“或许吧。此外,即使我并不是银河旅者,但我常年待在大学里,所以仍有机会研究社会压力。我能遇到来自川陀里里外外、许许多多地方的人,而在社会科学相关系所里,深受喜爱的消遣之一就是比较各种社会压力。
“比方说在麦曲生这里,给我的印象是性受到严格控制,只有在最严苛的规范下才被允许。而且实施得一定很彻底,因为没有任何人敢讨论。而在斯璀璘区,人们也从不讨论性的话题,但它并未受到谴责。我曾在坚纳特区进行过一周的研究,该区的人无止无休地谈论性,但唯一的目的只是为了谴责。我认为川陀上的任何两个区──或是川陀之外的任何两个世界──对性的态度都不是完全一样的。”
谢顿说:“你可知道这话听来像在说什么吗?它好像……”
铎丝说:“我来告诉你它好像什么。我们谈论的这些有关性的话题,使我认清一件事,我再也不要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什么?”
“我两度让你单独行动,第一次出于我自己的误判,第二次则因为你出言恫吓。两次显然都是错误的决定,你自己也知道第一次发生了什么事。”
谢顿愤慨地说:“没错,可是第二次并未发生什么意外。”
“你差点惹上天大的麻烦。万一你和这位姐妹沉迷于性游戏时被逮个正着,那还得了?”
“那不是性……”
“你自己说过,她当时处于高度性兴奋的状态。”
“可是……”
“这是不对的,哈里,请把这点装进你的脑袋。从现在起,你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听着,”谢顿以冰冷的口吻说,“我的目的是找出麦曲生的历史。所谓和一位姐妹玩性游戏,结果是我得到了一本书──那本典籍。”
“典籍!是啊,有一本典籍,我们来看看吧。”
谢顿将它取出来,铎丝若有所思地拿在手中掂了掂。
她说:“哈里,它也许对我们没什么用。看来它好像和我见过的投影机都不相容,这就代表你得找一台麦曲生投影机。这样一来,他们便会想知道你要做什么。然后他们势必会发现你拥有这本典籍,一定会从你手中抢回去。”
谢顿微微一笑。“倘若你的假设全部正确,铎丝,那么你的结论便无懈可击。但它刚巧不是你所想的那种书,它并不需要使用投影机。它的内容印在许多书页上,可以一页一页翻阅。这些雨点四十三都对我解释过了。”
“一本字体书!”很难判断铎丝究竟是震惊还是高兴,“那是石器时代的古物。”
“绝对是前帝国时代的,”谢顿说,“但还不至于那么古老。你曾经见过字体书吗?”
“哈里,你忘了我是历史学家?当然见过。”
“啊,但是像这本吗?”
他将典籍递过去。铎丝笑着把它打开,再翻到另一页,接着从头到尾迅速翻了一遍。“是空白的。”她说。
“应该说看来是空白的。麦曲生人虽是顽固的原始主义者,但也并不尽然。他们会固守原始的精髓,却不会反对为了增加便利,而利用现代科技进行改良。谁知道呢?”
“或许吧,哈里,但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这些书页并不是空白的,每页上面都有微缩字体。来,还给我。如果我按下封面内缘的这个小球──看!”
翻开的那一页突然出现许多行缓缓向上滚动的字体。
谢顿说:“你只要前后稍微转动这个小球,就能调节上移的快慢,来配合你自己的阅读速度。一旦本页的字迹达到上限,也就是说,当你读到底端那一行的时候,它们就会猛然下落,然后自动关掉。这时,你就该翻到下一页。”
“执行这些功能的能量从哪里来?”
“它里面封装着一个微融合电池,和这本书的寿命一样长。”
“那么等到电用完了……”
“你就丢掉这本书,甚至或许在此之前,由于磨损得太厉害,你就得提前丢掉了。然后再换一本就行,你永远不必更换电池。”
铎丝再次接过那本典籍,从各个角度仔细观察。“我必须承认,我从未听说过像这样的书。”
“我也没有。一般而言,银河系早已无比迅速地迈入视讯科技,以致略过了这个可能性。”
“这正是视讯啊。”
“没错,但并不是正统。这种形式的书自有优点,它比普通视讯书籍的容量大许多倍。”
铎丝说:“开关在哪里?啊,我看看自己会不会操作。”她早已随便翻开一页,此时她将字体设定成上移。然后她又说,“只怕对你没有任何用处,哈里,它是前银河时代的。我不是指这本书,我指的是字体……它的语文。”
“铎丝,你读得懂吗?身为历史学家……”
“身为历史学家,我经常接触古代语文,但总有个限度。这对我而言实在太古老了,我能零零星星认出几个字,却不足以派上用场。”
“很好。”谢顿说,“如果真正古老,它就一定有用。”
“你读不懂就没用。”
“我读得懂,”谢顿说,“它是双语的。你该不会以为雨点四十三能读古代手稿吧?”
“倘若她受过良好教育,又有何不可?”
“因为我怀疑,麦曲生女性接受的教育不会超过家事的范畴。某些较有学问的人想必读得懂,但其他人一律需要银河标准语的译本。”他按了按另一个小球,“这样就行了。”
字体立刻变作银河标准语。
“真可爱。”铎丝赞叹道。
“我们可以向麦曲生人学习一些事物,但我们却没有这么做。”
“我们还不知道啊。”
“这点我无法相信。现在我知道了,而你也一样。偶尔一定会有外人来到麦曲生,无论为了商业或政治目的,否则不会有许多人皮帽随时备用。所以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有人瞥见这种字体书,而且目睹它的运作。可是,它也许只被视为稀奇有趣却不值得深入研究的东西,只因为它是麦曲生的产品。”
“但它真值得研究吗?”
“当然。每样东西都值得,或者说应该值得。对这些书漠不关心的普遍现象,或许会被夫铭指为帝国正在衰落的一项征兆。”
他举起那本典籍,带着一股兴奋说道:“可是本人有好奇心。我会阅读这玩意,它或许会将我推向心理史学的正道。”
“希望如此。”铎丝说,“但你若肯接受我的劝告,就该先睡一觉,明早神清气爽时再来研究。假如你对着它打瞌睡,是不可能学到什么的。”
谢顿迟疑了一下,然后说:“你多有母性啊!”
“我是在照顾你。”
“可是家母在赫利肯活得好好地,我宁愿你当我的朋友。”
“这点嘛,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已经是你的朋友了。”
她冲着他微笑,谢顿却犹豫起来,仿佛不确定怎样回答才算妥当。最后他终于说:“那我就接受你的劝告──一位朋友的劝告,先睡一觉再说。”
他好像是要把典籍放在两床之间的茶几上,迟疑一会儿之后,他又转过身来,将它放在自己的枕头底下。
铎丝・凡纳比里轻声笑了笑。“我想你是怕我会整夜不睡,在你还没有机会阅读这本典籍之前,就抢先看到其中的内容。是不是这样?”
“嗯,”谢顿试着避免显露愧色,“也许是吧,即使友谊也该适可而止。这是我的书,是我的心理史学。”
“我同意,”铎丝说,“我向你保证,我们不会为这件事争吵。对了,刚才你正想说什么,却给我打断了。还记得吗?”
谢顿很快想了一下。“不记得了。”
在黑暗中,他想到的只是那本典籍,并未将心思分给那个“毛手毛脚的故事”。事实上,他几乎已经忘光了,至少在意识层面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