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铎丝・凡纳比里 · 20
20
哈里・谢顿从工作中暂时抽身的方法之一(总共也没有多少种)是去造访芮奇的寓所,它就坐落在校园外。每次这样做,总使他心中盈满对这个养子的爱。理由不可胜数,芮奇一直相当优秀、能干,而且忠心。但除此之外,更因为芮奇拥有一种奇异的特质,能博取他人的信任与喜爱。
🐕 落·霞*读·书=- l u o x i a d u s h u . c o m -=
芮奇还是个十二岁的野孩子时,谢顿便观察到这一点。说不上来为什么,芮奇就是牵动了他自己与铎丝的心弦。他记得很清楚,芮奇还影响了当时的卫荷区长芮喜尔。谢顿也还记得久瑞南如何信任芮奇,以致走向自我毁灭之途。此外,芮奇甚至有办法赢得美人玛妮拉的芳心。对于芮奇所拥有的这项特质,谢顿并不完全了解,但无论和这个养子做任何接触,对他而言都是一大享受。
他走进这间寓所,照常说了一句:“大家都好吗?”
芮奇将正在研读的全息资料放在一旁,起身欢迎谢顿。“都好,爸。”
“我没听到婉达的声音。”
“原因很简单,她和她母亲购物去了。”
谢顿自己坐下来,以愉悦的目光看了看乱成一团的参考资料。“你的书进行得如何?”
“书很顺利,我却可能吃不消了。”他叹了一口气,“但这是第一次,我们一针见血地剖析达尔。从没啥人针对这区写过一本书,你信吗?”
谢顿总是注意到,每当芮奇提到自己的母区,他的达尔口音就会更重一些。
芮奇说:“你好吗,爸?庆祝活动结束了,你高兴吗?”
“太高兴了,我每一分钟都受不了。”
“没人察觉得到。”
“听好,我总得戴上所谓的面具,我不想扫大家的兴。”
“妈跟在你后面进入皇宫御苑时,你一定火大了。我认识的人都在谈论这件事。”
“我当然真的火大了。芮奇,你母亲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但她非常难应付。她有可能把我的计划破坏了。”
“什么样的计划,爸?”
谢顿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和一个自己完全信任、又对心理史学一无所知的人聊聊,总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他曾不只一次利用芮奇反弹回某些想法,再将它们组织成更有条理的形式,这要比同样的想法在自己脑海中打转好得多。他说:“这里有屏蔽吗?”
“始终都有。”
“很好。我所做的,是把田纳尔将军导向几条奇妙的思路。”
“什么思路?”
“这个嘛,我谈了点税制,并且指出,为了使税制普遍受到民众的支持,它会变得越来越庞杂、越来越浪费。这些话明显意味着税制必须简化。”
“那似乎很合理。”
“在某个程度内。但是有可能,由于我们那次的简短讨论,田纳尔会将它过度简化。你懂吗,税制在两个极端都会适得其反。过度复杂化,民众便无法了解,又得供养过分膨胀和昂贵的税务机关。而过度简化,则会使民众认为不公平,因而心生怨恨。最简单的税制是人头税,也就是每个人缴付相同的税金,但这种贫富不分的不公平太过明显,没有人会看不出来。”
“而你没有对将军解释这一点?”
“不巧,我没有这个机会。”
“你认为将军会试行人头税吗?”
“我认为他会这么计划。如果他这样做,必定会走漏消息,光是这样就足以引发暴动,并有可能颠覆这个政府。”
“而你故意这样做,爸?”
“当然。”
芮奇摇了摇头。“我不了解你,爸。在日常生活中,你和任何人一样体贴,一样和气。但你能故意创造一种情况,让它带来暴动、镇压、死亡。那将造成很大的破坏,爸,你想到过吗?”
谢顿上身靠向椅背,以悲伤的口吻说:“我心中没想过别的事,芮奇。当我刚开始研究心理史学的时候,在我看来,它似乎是一个纯学术的研究。十之八九,会是个根本研究不出结果的题目,如果真是这样,它就不会成为能有实际应用的研究。但几十年过去了,我们知道得越来越多,就有了让它派上用场的强烈冲动。”
“好让许多人死去?”
“不,好让较少人死去。假如我们的心理史学分析是正确的,那么执政团顶多还能维持几年,而它垮台的方式可以有好几种,每一种都会相当血腥和惨烈。这个方法,这个税制的花招,应该会比其他方法更平稳、更温和。前提则是,我再重复一遍,我们的分析正确无误。”
“万一分析不正确,那该怎么办?”
“那样的话,我们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话说回来,心理史学非得达到能应用的程度不可。我们花了好多年寻找一个事件,它的结果得是我们已经算出来,并有几分把握的,而且和其他选择比较起来,这些结果得是我们较能忍受的。就某方面而言,这个税制花招是第一个大型的心理史学实验。”
“我必须承认,它听起来像个简单的实验。”
“不是的。你对心理史学的复杂度毫无概念,没有任何一环是简单的。古往今来的历史上,不时会有政府试行人头税。它从来没有普遍过,而且必定引起某种形式的阻力,但它几乎从未导致暴力推翻政府的结果。毕竟,政府的压制力量也许太强,或是还有其他方法,能让民众以和平方式表达反对意见,进而获得改善。如果人头税必然会——甚至只是偶尔会导致毁灭,就不会有任何政府敢于尝试。正由于它不具毁灭性,才会被一试再试。然而,川陀的情势并非完全正常。根据心理史学的分析,有些不稳定性似乎很明显,因此怨恨似乎会特别强烈,而压抑的力量则特别薄弱。”
芮奇以半信半疑的口气说:“我希望它成功,爸,但你难道没有想到,将军会说他是根据心理史学的建议行事,而把你拖下水?”
“我想,他把我们的小小会谈从头到尾都录下了。但他若是公布这个记录,它将清楚地显示我力劝他再等一等,等我能对情势作出适切的分析,并准备一份报告再说——可是他拒绝等待。”
“妈对这一切又怎么想?”
谢顿说:“我还没有和她讨论,她的心思完全转到另一个方向上。”
“真的吗?”
“是的。她正试图嗅出深藏于谢顿计划中的阴谋,针对我的阴谋!我能想象,她认为计划成员中有许多人希望除掉我。”谢顿叹了一口气,“我想,我自己也是其中之一。我希望除掉自己计划主持人的职位,把心理史学越来越重的责任留给别人。”
芮奇说:“让妈疑神疑鬼的是婉达的梦。你也知道妈对于保护你抱着怎样的态度。我敢打赌,即使是一场有关你死去的梦,也足以使她联想到谋害你的阴谋。”
“我当然希望没有这种阴谋。”
说到这里,两人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