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农夫 ·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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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桌会议的成员尚未到齐。
一般说来,如果有任何发言者迟到,会议仍会准时召开。而且,桑帝斯想,在场成员无论如何不愿再等下去。史陀・坚迪柏是最年轻的发言者,但是他对这个事实却不够了解。他的言行举止,在在暗示年轻就是最大的本钱,而年长者应该随时提醒自己年事已高。其他的发言者都不欣赏坚迪柏,事实上,桑帝斯自己也并非百分之百欣赏他。可是目前的问题,并不是欣赏与否。
他的沉思被黛洛拉・德拉米打断,她正用一双又大又蓝的眼睛望着他。她的圆脸总是带着纯真友善的表情,恰好掩饰了精明的心灵(只有与她地位相同的第二基地分子看得穿)以及凶残的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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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带着微笑说:“第一发言者,我们还要等下去吗?”由于会议尚未正式召开,因此严格说来,她的确可以首先打破沉默。不过,其他的发言者或许都会等桑帝斯先开口,因为根据头衔,他总是有这个权利。
桑帝斯以宽容的目光望着她,对她的轻微失礼并不在意。“德拉米发言者,通常我们不会再等下去。但这次召开圆桌会议,正是为了听取坚迪柏发言者的意见,最好稍微放松一点规定。”
“第一发言者,他到哪里去了?”
“这一点,德拉米发言者,我并不知道。”
德拉米望了望四周的脸孔。除了第一发言者,应该还有十一位发言者。也就是说,总共只有十二位。五个世纪以来,第二基地的势力与职责扩张了无数倍,但是增加圆桌会议席次的各种尝试,却始终没有成功。
谢顿死后,第二代第一发言者(谢顿本人一向被奉为第一代第一发言者)就作出明确的规定,将发言者的名额定为十二名,从此一直沿袭至今。
为什么是十二名呢?因为十二个人很容易等分成几组。而且这个数目不多不少,集体开会不至于乱成一团,也足够分成几组分别行事。再多一些就会大而无当,再少一点则将失去弹性。
这只不过是后人的解释罢了。事实上,谁也不知道选取这个数字的真正原因,也不懂为何应该一成不变。但即使是第二基地的成员,也难免成为传统的奴隶。
当德拉米环视每一张脸孔,接触每一个心灵时,这个问题在她心中一闪即逝。最后,她以嘲讽的目光,凝视着那个空置的座位——那个地位最低的座位。
她发现没有人对坚迪柏表示同情,这点令她十分满意。她始终觉得这个年轻人像蜈蚣一样可憎,早该一脚踩死。只是由于他具有显著的能力与才干,因此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公开提议将他交付审判,以取消他的发言权。在第二基地五百年的历史中,只有两位发言者遭到纠举,不过都没有被定罪。
今天坚迪柏无故不出席,显然是蔑视圆桌会议,这可要比其他犯众怒的举动更糟。此时,想要审判坚迪柏的意识陡然高涨,令德拉米觉得很高兴。
她继续说:“第一发言者,您若不知坚迪柏发言者的下落,我很乐意告诉您。”
“请说,发言者。”
“我们之间,有谁不知道这个年轻人,”她没有用正式的头衔称呼他,当然,这点大家都注意到了,“总是跟阿姆人牵扯不清?至于是些什么牵扯,我并不想过问,但他此刻正跟他们在一起,而且显然很关心他们,甚至将他们看得比圆桌会议更为重要。”
“我相信,”另一位发言者说,“他只是到外面去散步或慢跑,做做运动而已。”
德拉米再度展露笑容,她很爱笑,反正无需任何成本。“大学、图书馆、皇宫,以及周围这一大片领域,都是我们的地盘。虽然跟整个行星比较起来,范围并不算大,可是要做做运动,我认为应该足够宽敞了。第一发言者,我们还不开始吗?”
第一发言者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他有全权让圆桌会议继续等待,甚至可以宣布暂时休会,直到坚迪柏出现了再说。
然而,身为第一发言者,必须得到其他发言者的支持,如果连消极的支持都没有,工作不可能会一帆风顺,因此得罪他们绝非明智之举。即使是普芮姆・帕佛,当年为了贯彻自己的计划,有时也不得不甜言蜜语一番。何况,坚迪柏的缺席确实令人恼火,连第一发言者自己都有这种感觉。这个年轻人应该受点教训,好让他知道不能为所欲为。
因此,身为第一发言者,他率先正式发言:“我们开会吧。坚迪柏发言者从元光体资料中,推导出一些惊人的结果。他相信另外还有一个组织,以更高明的方法在维护谢顿计划,而且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他们自己。因此他的看法是,出于自卫,我们必须对这个组织多加了解。你们都已经收到这份报告,而召开这次会议的目的,正是让诸位有机会当面质询坚迪柏发言者,以便我们达成某种结论,作为未来政策的指导方针。”
事实上,桑帝斯根本不必说那么多。他已经敞开自己的心灵,与会人士都能一目了然。开口发言只不过是一种礼貌。
德拉米飞快环顾四周,其他十个人似乎都同意让她担任反坚迪柏的发言代表。于是她说:“但坚迪柏——”她又省掉了头衔,“并不知道也说不出那个组织是何方神圣。”
这是一句不折不扣的直述句,而且语意已经接近无礼的程度。这句话的意思等于是说:我能分析你的心灵,你用不着费心多作解释。
第一发言者体会到她的言外之意,立刻决定不予理会。“虽然坚迪柏发言者不知道,”他一丝不苟地使用这个正式称谓,甚至并未故意加重语气来强调,“也说不出那个组织的究竟,这并不代表它不存在。第一基地的成员,在他们的历史上,大部分时间都对我们一无所知,事实上,现在也几乎不晓得我们的真相,难道你认为我们自己也不存在吗?”
“虽然我们的存在是个秘密,”德拉米答道,“并不代表说,任何东西想要存在,也必须跟我们一样不为人知。”她轻轻笑了几声。
“有道理。这就是为什么坚迪柏发言者的推论,必须以最审慎的态度加以检验。他的结论是基于严格的数学推导,我自己从头到尾看过一遍,我奉劝诸位也都能认真研究一下。它是,”他寻思着一个适当的心灵表达,“相当具说服力的。”
“那个第一基地人葛兰・崔维兹,他一直盘踞在您心中,您为何却只字不提?”(又一次无礼的冒犯,第一发言者这回有点光火)“他又是怎么回事?”
第一发言者答道:“坚迪柏发言者认为这个人,崔维兹,是那个组织的工具,也许连他自己都蒙在鼓里,我们绝不能对他掉以轻心。”
“如果这个组织,”德拉米靠向椅背,将灰白的头发从眼前拨开,顺手推到脑后,“不管它是什么,如果的确存在,又具有恐怖的强大精神力量,而且如此隐密,那么,它有可能用这样公开的手段,假手一个相当抢眼的人物,一名遭到第一基地放逐的议员吗?”
第一发言者严肃地说:“照理应该不会。但我注意到一件令人极为不安的事,连我自己也不大了解。”他好像不知不觉将思绪埋藏起来,羞于让其他发言者看见。
每位发言者都注意到了这个无形的举动,根据一项严格的要求,他们都对这种愧意表示尊重。德拉米也照做了,但是感到很不耐烦。然后,她遵循既定的公式说:“既然我们明白并且谅解您的愧意,可否请您让我们知道您的想法?”
于是第一发言者说:“我跟你一样,看不出有什么理由,可以假设崔维兹议员是另一个组织的工具。即使他真是工具,我也看不出他能达到什么目的。但是坚迪柏发言者好像十分肯定,而对于一位有资格担任发言者的人,我们绝对不能忽视他的直觉。因此,我做了一个尝试,将心理史学套用在崔维兹身上。”
“套用在单独一个人身上?”某位发言者以低沉惊讶的口气问道,同时心中伴随着一个想法,那等于是清清楚楚的一句:真是个笨蛋!但他立即表示了悔意。
“套用在单独一个人身上。”第一发言者说,“你的想法没错,我真是个笨蛋!我自己应该非常清楚,心理史学绝不可能用到个人身上,甚至对一小群人也不灵光。然而,我无法按捺自己的好奇心。我将‘人际交点’外推到超过极限很远的区域,可是我总共用了十六种不同的方法,而且选择的是一个区域,并非只是一个点。然后,我又分析了我们手中有关崔维兹的所有资料——第一基地的议员多少会受到我们的注意——此外再加上基地市长的资料。最后我将这些结果综合起来,只怕过程有些乱七八糟。”说到这里他突然住口。
“怎么样?”德拉米追问,“我猜想您……结果出人意料之外吗?”
“正如诸位预料的一样,根本没有任何结果。”第一发言者答道,“单独一个人的行为绝对无法预测,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
“我在心理史学上花了四十年的时间,在分析任何问题之前,我都能对结果先有一个相当明确的预感,而且很少猜错。眼前这个问题,虽然没有答案,我却产生一种强烈的感觉,认为坚迪柏说对了,我们不能对崔维兹置之不理。”
“为什么呢,第一发言者?”德拉米问道。第一发言者心中强烈的情绪,显然令她大吃一惊。
“我感到很羞愧,”第一发言者说,“自己竟然无法抗拒诱·惑,将心理史学用在不适用的问题上。而更令我感到羞愧的是,我还允许纯粹的直觉左右我自己。但是我身不由己,因为这种感觉非常强烈。假如坚迪柏发言者说对了,如果我们正遭受到不知名的威胁,那么根据我的感觉,当我们的危机降临时,崔维兹将是扭转乾坤的决定性人物。”
“您这种感觉有什么根据呢?”德拉米十分惊讶。
第一发言者桑帝斯愁眉苦脸地环视众人。“我毫无根据,心理史学的数学没有给出任何结果。可是我观察各种关系的交互作用,便感到崔维兹是一切事物的关键。对这个年轻人,我们一定要密切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