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分飞 · 2
溯光轻声道:“在命轮开始转动的前一年,每个受到感召的分身背后都会出现一颗朱砂痣——那是破军在死前用心口之血留下的印记。当魔之血进入颅脑里时,便是‘幽寰’和‘破军’两星重合之时,转世之人就会‘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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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醒?”琉璃诧异。
溯光低声:“到那个时候,那个人就会感受到召唤,身不由己地来到这里,进入迦楼罗,并且具有了唤醒破军的力量。而我们的使命,就是在那些可能唤醒破军的人觉醒之前将她们全部除去。佛挡杀佛,神挡杀神,无论是谁,一个不留!”
他语气淡然,却斩钉截铁。
琉璃失声:“可是、可是那些女孩子是无辜的啊!”
“是的。”溯光手指抚摩着剑柄上的明珠,眼里闪过了一丝悲哀,“可是,为了保全六个无辜者,而将天下苍生置于危险的境地,这么做难道就对了吗?”
“……”琉璃说不出话来,觉得脑海在不停翻涌。
是的,那是一个悖逆的命题——人的生命当然是无价的,无辜者不能随意牺牲,这是谁都知道的道理。然而,为了一千个、一万个人的生命,是否就应该牺牲掉一个人的生命?两者之间孰轻孰重?这个决定由谁能来作,又有谁敢作?
“传说里,只有神能做这样的决定,”溯光微微苦笑,“每当出现这样不可调和的矛盾时,创世神和破坏神会把两者的灵魂往天平两端一放,直接进行称量——重的一方获胜,轻的一方被毁灭……真是简单啊。”
他低声地笑,笑容苦涩:“可惜我们是人,却要进行神的计算。”
琉璃听着,心情也逐渐沉重。
她没有想到这片看似平安繁荣的云荒大地上,居然存在着这样的事情:九百年来,破军在等待着觉醒的时机,漂流西海的冰族也在期盼着传说中统帅的归来。然而,对空桑和海国来说,那却意味着一场浩劫的开始,绝不能让它成真。所以,居然有这样的一群人在黑暗里默默守护,将每个可能成为祸害的人选全部清除殆尽。
九百年过去了,几生几世,那个曾经挽救了大地苍生的女剑圣,就这样被后世之人封闭在了宿命里,永不能再入轮回!
她曾为天下割舍了所有,百年后,却连回到这个因为她的力量而获得和平的世界上再看一眼的机会都被剥夺。这个结果,只怕也是昔年破军许下誓言时未曾料到的吧?
只因为他想要看到她,所以,她再也不能回到这个世界上。
一念之执,竟至于斯!
一边说着,他们两人一先一后,已经逐步走到了迦楼罗金翅鸟附近。
沙子已经被震落,晨曦映照在这架巨大的机械上,折射出璀璨夺目的金光,仿佛一只浴火的凤凰。然而,在这个光芒的深处,却沉睡着一个醒来便能令天下颠覆的魔!
琉璃握着胸口那一块斑驳的古玉,在近距离内怔怔望着那一架巨大的机械。在这片荒莽的原野上,这个来自于丛林的女孩第一次看到了宿命的痕迹。原来,一切的缘起都在于此处。巨大的转轮在冥冥中从不曾停止过转动,将天下一切都卷入了其中。
“真奇怪,”少女仔细地看了半天,低声喃喃,忽地露出了一丝不可思议的表情,“这、这个东西,我忽然觉得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一样!”
“是吗?”溯光看了她一眼,“在哪里?”
“真的很眼熟……可能是在故乡?”琉璃想了半天,叹了口气,“真像是做梦一样啊……你说的这一切,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这些本来是云荒上最大的秘密……”溯光望着远处的伽蓝白塔,低声,“所有人都以为‘破军灭世’的传说不过是一个谣言,然而,没有人知道这片大陆九百年的承平岁月是如何而来。是因为命轮,因为百年不曾停止的追逐和杀戮,造成了无数无辜者牺牲!”
那一瞬间,他一扫平日的恍惚淡漠,眼神竟然如同一把雪亮的利剑霍然拔出了鞘!
琉璃望着他,忽然间心里一凛,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溯光在晨光里看着她。
“你……”琉璃有些口吃,“你为什么要突然告诉我这些?”
“哦,”溯光望了一眼天际,眼里又露出那种奇特的恍惚的微笑,“有些事在心里压了那么多年,觉得太累了……很想找一个安全的对象说一说,反正你也没机会说出去。”
“没机会说出去?”琉璃不知不觉一步步退了开去,如同一只竖起了全身刺的刺猬,口吃地讷讷问,“你、你不是想杀我灭口吧?”
“是啊,”溯光笑了一笑,“你快逃吧!”
“啊?”琉璃下意识地想要拔腿逃,然而看着他的淡笑,却又迟疑着停下了脚步,嘀咕了一声,“别乱吓唬人!”
“我不是吓唬你,”溯光蹙眉,眼神凝聚起来,“这里本来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知道得太多,已经犯了大忌,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了。”
“嘿,这个地方是你家开的呀?”琉璃却不服气,“你们……”
她话刚说到一半,就在此刻,忽地听到背后传来一声雷霆般大喝——
“龙!”
猝不及防的声音令两人都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一起回头看去。晨光里只见一位白衣僧人从西北方迅速奔来,一手托钵,一手持禅杖,脚不沾地急行而来,宛如驭风而行,白衣飘飘,犹如佛陀降临。
“哇,”琉璃失声,“好身手!”
那个白衣僧速度非常快,转瞬便到了两人面前,松开了合十的双手,脚下速度倏地减慢。那一霎琉璃才看到他的脚下踩着两朵白莲,在沙海之上飘移如电,如踏浪而来。在他收了法术的瞬间,足下的莲花便无声地消失了。
“孔雀?”溯光有些意外,“你来这里做什么?”
“来、来看看你死了没!”僧人微微有些气喘,没好气地回答。
“怎么?”溯光看到同伴,霍然明白过来,指了一指远处的迦楼罗,“难道它在昨夜的种种反常迹象,你远在空寂之山也感觉到了?”
“是啊!”光头和尚跺脚,念了一声佛,“昨夜冤魂们骚动得厉害,我坐禅的时候,听到了狷之原上传来的声音,感觉非常不妙,还以为你和明鹤两个都挂了呢……害得我连夜从空寂之山奔过来看一眼。”
溯光一笑:“我还活着。”
和尚也呵呵笑了一声:“嘿,老实说,如果你们都不幸壮烈,那么我还是早日回中州去得了。否则一旦破军真的苏醒,整个云荒只怕又要成为修罗场,谁挡得住啊?”
对话刚到此刻,旁边的琉璃又忽地一声惊叫:“啊!你是——”
“这个丫头是谁?”孔雀却显然不记得这个曾经闯入过空寂地宫的丫头,转头看到一个陌生人出现在这里,浓眉蓦地蹙起,“怎么让一个外人走到这里?明鹤呢?”
“一个无意的闯入者而已。”溯光却为她开解,“没什么。”
“什么叫作‘没什么’!这里是狷之原,是迦楼罗和破军的所在!不是游山玩水的地方!”孔雀目光落在这个少女身上,忽然眼里杀机涌现,右手竖起,如刀般斩落!
“小心!”溯光失声,抢身上前。
琉璃本来对这个有一面之缘的和尚印象还颇好,但没想到他居然是这般杀人不眨眼,一声惊叫下抽身急退。然而对方的速度快得惊人,她还来不及脱身,眼看那手刀便落在了肩膀上!贴身软甲已经在昨日被溯光捏碎,此刻孔雀的手刚接触到,便痛得骨头都要碎裂开了。她失声痛呼,却根本无法挣脱。
“且慢!”溯光脸色一变,来不及拔剑,手肘一横,硬是生生挡住了。
孔雀没有料到同伴竟然会出手维护对方,一时收手不及,手刀重重斩落在他小臂上。只听砰的一声,黄沙飞溅,巨大的气流相互冲撞,方圆十丈内陡然飞沙走石!
琉璃失声惊叫,踉跄着倒退。
昏黄的飞沙里凭空伸过一只手,猛然把她往后一拉。她昏头昏脑地顺着那一股力冲去,感觉冰冷的手臂环绕过她的肩膀,把她整个人往后抛起,等回过身,眼前看到的却是那个鲛人的肩膀和后背。
是他出手救了自己?她被那种冰冷的体温冻得一个哆嗦,心里却有暖意涌起,一动不动地贴着他的后背,小心翼翼地从他肩膀侧边探出头去,看了一眼。
沙子飞快地散开,黎明的天光里,两个男人默默对立。
孔雀双手合十,眼光如刀,注视着同伴。溯光用左臂护住琉璃,往后退了一步,飞快地把惊惶的少女拉到了自己的身后,辟天剑一横,拦住了同伴,眼神从恍惚变得雪亮,仿佛一把出鞘的剑,凛冽逼人。
“龙?”孔雀惊疑不定地看着同伴,“你搞什么?”
溯光没有回答,只是对着身后惊呆的少女挥了挥手,哑声:“走!”
琉璃踉跄地跌靠在了他身侧,这才回过神来,知道自己方才已经是在黄泉路上打了一个来回。她再也顾不得什么,连忙仰头发出了一声呼哨。然而,奇怪的是那一对从来不离她左右的比翼鸟,居然没有应声从天空里俯冲而来。
她又是吃惊又是紧张地看了溯光一眼,对方没有回头看她,只是紧紧地盯着孔雀,右手不离剑柄,似乎生怕同伴在猝不及防的时候陡然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