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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夜来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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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逼急了的鹦鹉陡然开口,尖声大叫起来,“非礼啊!”

声音尖厉刺耳,他冷不丁被吓了一跳,皮球般地弹起,噗的一声将酒喷了满襟。

“你你你……”他指着鹦鹉,大惊失色,“你家的鹦鹉是怎么教出来的?”

“不许欺负我家雪衣——还不是被你们这种无赖的大爷给教出来的?”殷夜来将鹦鹉架子挪到一旁,盈盈娇嗔,眼泪欲流,看得榻上的胖子呆住了。

“哎呀,哎呀……妹子,你别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男人的骨头都酥了一半!”清欢大笑,从怀里拽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来,叮当一声撒了满榻——里面全是被分成一小袋一小袋的金铢,一盒一盒的各色宝石,还有更珍贵的流光水玉和鲛珠,铺满了半个床榻,房间里登时流光溢彩,宝气夺人。

“今年刚收的,还没来得及存。”他拍了拍床榻,豪气万丈,“喜欢哪个?随便拿!”

“哟,真大方,”殷夜来掩口笑,“不过这些我都不要,我只要你怀里那本小册子。”

“哇!”清欢吓了一跳,连忙捂着襟口缩回榻上,“妹子你胃口也太大了,这可是我十年打拼下来的全部身家,地契房契账本全在里头了!”

“就知道你舍不得,”她笑得狡黠,“今年的生意如何?”

“自然兴旺!”清欢摸着胖肚子,得意洋洋地报数,“老子不仅是剑术的天下第一,也是赚钱的天下第一。今年钱庄又开了八家分店,剑道馆也开了五家分馆——”

殷夜来笑:“哦?徒弟又收了几个?”

“二三十个?我都忘记了,反正来者不拒,统一行了拜师礼了事。”清欢抓了抓头发,得意地笑,“学一套入门的《剑诀》一百金铢,《分光》和《化影》各一千金铢,《九问》那可要万金才能学了……哈,虽然贵,但那些富家子弟还争先恐后怕排不上队呢!啧啧,世道太平,生意也越发蓬勃兴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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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得踌躇满志,仿佛这是天下最容易的财路一般。

“继承剑圣名号才八年,你还真把它当一门生意去做了?”殷夜来苦笑,“以前历代剑圣门下弟子亲传的不过两三人,到你手里一下子扩张了数百倍,可真是蔚为壮观。”

“桃李满天下啊!”清欢且毫无愧色,踌躇满志,“剑圣一门在我手里发扬光大了!”

殷夜来笑不可抑,几乎把手里的酒都泼了。然而笑着笑着,忽地眉头一蹙,咳嗽了几声,身子佝偻下去,连忙用手巾掩住嘴。

“怎么啦?”清欢一下子坐了起来,紧张,“肺怎么听起来这么虚?”

“好不了的。我家几代人都有这种血虚症,小时候还好,但成年后身体就虚耗得厉害,很少有活过四十岁的。”殷夜来握着锦帕擦了擦唇边,嫣然一笑,“不过别担心。墨宸为我找到了好大夫,只要按时吃药就好,只是偶尔会咳嗽罢了——嘻,还有人说这样病恹恹的更添风韵,什么西子捧心弱不胜衣之类的,为此写了连篇累牍的诗文。”

“看一个病女人也能看出这么多好处来?那群龟孙子假文酸醋的,令人作呕。”躺在榻上的胖子蹙眉,还是不放心,“你男人知道这事吗?一年到头带兵在外头,可别连自己的女人出墙了病倒了都不知道。”

“自然知道。”殷夜来指了指楼下,“春菀在替我熬药呢,都是他嘱咐过的。”

“哦……那还差不多,”九爷释然,弹起一颗樱桃,张开嘴去接,“今天被人扫了兴致,本来想去胭脂痕,忽然想起你这儿近,就顺便过来看一看了——反正你这里有贵人罩着,也没人敢闯进来寻衅滋事。”

殷夜来笑了一笑:“你这个火暴脾气,好端端的怎么又得罪了慕容家?”

清欢大笑起来:“还能为什么?当然是为了女人。”

“让我猜猜是哪个……莫非是国色楼的天香姑娘?”殷夜来笑说,旋即摇了摇头,“应该不是。那小妮子虽然嚣张,却不像是能认得这种无赖。”

“天香当然不认识这些市井流氓,但那妮子如今红得很,恩客一多,自然有人替她出头。”清欢懒懒地伸了一个懒腰,“我猜是慕容家那个不成器的大公子想要逞威风,所以派人替美人儿出气,想揍我一顿罢了。”

“是吗?”殷夜来微微一怔,“那倒是有点麻烦。”

“我怕过谁?”清欢不介意地扬眉,“而你这里有贵人撑腰,更是不怕。”

再度听到“贵人”两字,殷夜来脸色微微有些不自在,终于冷笑了一声,出声反驳:“什么贵人?——我知道你心里可一直看不上墨宸。他三请四请,你却从未赴约。”

“嗬,我哪敢看不起白帅?人家跺跺脚,整个云荒都要晃三晃。”清欢继续挖苦,左顾右盼,“哪次我来,他不在一边盯着?今天怎么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

“他带兵出征了。”殷夜来淡淡道,“去了西海。”

“出征了?”清欢倒是有些意外,“我最近整日躲着偷闲,都不知道外头是什么情况——不是听说前些年订了什么盟约,双方要停战了吗?怎么如今又要开打了?”

“当时议和,是宰辅和三司的决定。”殷夜来淡淡道,“而墨宸坚持认为如今是一举拔除冰夷的机会,千年一遇,力谏皇上出兵。朝廷里两派为此争论了许久,一年多前白帝终于准了,派他出兵西海。”

“嗬,他是天下名将,自然恨不得天天有仗打。”清欢不以为然,冷嘲热讽。

“墨宸以军功起家,若无战事,对他自然不利。”殷夜来坦然回答,“不过那些主和的大臣哪里又是为天下百姓考虑了?事实上还不是怕墨宸战功太高,难以压服?”

她不过区区一介青楼女子,然而说起政局军事却是从容不迫,了如指掌。

“这些政客官家的龌龊事我可不懂——不过朝廷里有冰族收买的说客,这一点我倒是相信,不然以他的本事,也不会打了那么多年都打不下来。”清欢又吐了一颗樱桃核出来,懒懒打了个酒嗝,“还是让你家男人见好就收吧!他的好日子也没几天了。”

殷夜来微笑:“他心里可比谁都明白。”

“这倒是。这点手腕都没有的话,平民出身的家伙也爬不到如今的位置。”清欢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不过他也是个不解风情的主儿,只晓得带兵在海上打仗,却将这样的美人留在叶城这个虎狼窝里,真是难为他放得下心。”

殷夜来不以为然:“看你说的,好像我是需要人照顾的女子一般。”

她起身捧了一个缠枝花纹样的翡翠香炉,在帘子里绕行了一圈,让清淡的香气散布在房间里,蹙眉:“一身的酒气,熏得我房里到处都是。”

“要是嫌弄脏了你的地方,我走便是。”清欢被说得无趣,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

“现在不行。”殷夜来按住了他,“还是在这儿多待几天吧,等这件事平息。”

“怎么,还真要我躲啊?”清欢禁不住冷笑了一声,“这种不知好歹的小纨绔,老子不用剑都能直接阉了他去!还要老子躲着?放屁!”

他说得粗野,殷夜来忍不住地笑:“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厉害,不过慕容家好歹是叶城之主,你总不能真的把他家的长子给杀了吧?——要知道慕容逸虽不成才,他弟弟却是个人物。”

清欢冷笑了一声:“我就知道,你是不愿看到我和慕容隽那个小白脸起冲突。”

殷夜来的笑容微微停滞了一下,然而很快掩了过去:“啊,我当然不怕慕容家把你怎样,反而是怕你一怒之下把人家怎样了——堂堂空桑剑圣,为一个青楼女人争风吃醋,和市井无赖打架,传出去很光彩吗?”

“……”清欢无言以对,许久才挠头道,“算了,卖你这个面子,不和他一般见识。”

“这就对了。”殷夜来拿过一坛美酒放到他胸口上,“算我求你,后天观潮节之前乖乖在这里躺着喝酒,别再出去闹事了。”

清欢鼻子一抽,失声:“哇,五十年陈的大内秘制冷香九珍酿?!”

“白帝去年冬天行猎时赏的,整个云荒一共也不过十二坛。墨宸特意为你留了一坛,”殷夜来微笑,“他说他还藏有更好的酒,等从西海上凯旋,便要请你去一起对饮呢!”

清欢脸色一沉,鼻子抽了抽,默不作声地将那坛酒放到了一边。

殷夜来看得他这般脸色,蹙眉:“还是不去?”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想结交我,绝对居心叵测。”清欢冷冷地嗤笑了一声,正色道,“妹子,白墨宸这般的枭雄人物,绝非可托终身的良人。我劝你一句,和这种人早断早了,否则迟早引火上身——哪怕十年前你跟了慕容隽那个小白脸,也都比跟了这种人强!”

“又说这种怪话!”殷夜来秀眉微微一挑,第一次沉下脸来。

“我真是不懂你们女人。”清欢长声叹息,苦闷不已,“特别是下了床之后。”

“不懂就闭嘴,别满口胡扯!”殷夜来忽地翻脸,甩袖起身,“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和什么人在一起,住哪里,我自己能决定,轮不到旁人摆布。十年前我既决意跟了他,如今便不会再回头。”

她一直是烟视媚行的女子,然而此刻一翻脸,语气却似刀兵般凛冽。

空桑剑圣不再说话,室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话说回来,当年你为什么跟了白墨宸?”清欢叹了口气,“我一直想不通。”

“自然是有原因的。”殷夜来的脸色缓了下去,淡淡,“不过如今也不必谈了。”

“他是入赘的驸马,又不可能给你什么名分。难道你准备一辈子都待在这种地方?”清欢苦笑了一声:“小白脸虽不可靠,这种老狐狸却更不可靠。你离他远些,早点给自己找条后路——依我看,白帝一退位,他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只怕祸事会接踵而来。”

“我心里明白,”殷夜来的脸色有些复杂,咳嗽了几声,“但我不能离开他。”

“离不开?”清欢火暴脾气又上来了,一拍桌子,“你跟着他那么多年,至今还是见不得天日,连个小老婆都不算,还要在这里做个娼妓,为什么离不开?真是自甘下贱!”

刷的一声,一杯热茶泼到了他脸上,把下半截话打断。

“就算自甘下贱,”殷夜来冷冷道,“也是我的事。”

“他娘的!怎么不关我的事?”清欢在榻上跺脚,暴跳如雷,恨铁不成钢,“如果你不是我妹子,就算死在我面前我都懒得说你一句!”

“你又不是我亲哥,”殷夜来的语声却冰冷,“可别记混了。”

空桑剑圣猛然一震,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

沉默中,只听外面脚步声传来。帘幕一动,有小婢低声禀告说有客到访。殷夜来正在气头上,不由得微微蹙眉,低叱:“不是说过已经入寝了吗?夜深了,让他回去吧!”

那个叫作秋蝉的丫环迟疑了一下:“可是……来客似乎是缇骑的人。”

“缇骑?”房间里的两个人都吃了一惊,相互对视了一眼。

伽蓝帝都和陪都叶城乃是云荒的中心,两京之内驻有缇骑和骁骑两支军队。其中骁骑军为昔年西京将军亲自建立,负责京畿附近的守卫;而缇骑则直属于皇帝,负责天下刑律,一向低调隐秘。此刻无缘无故半夜上门来,倒是让她心中一跳。

难道墨宸的那些对手又有什么动静了?还是……还是冲着她来的?十年前那件事,这个云荒上也几乎没有人再知晓了吧?又如何能翻出来?

两兄妹对视一眼,清欢下意识地翻身坐起,挡在了殷夜来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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