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分崩离析 · 5
殷夜来终于转过了头,向着他冷冷一笑。灯下的脸异常苍白,眼神闪亮如妖鬼,拈在她手指里的,竟是灯台上挑烛用的一支银钎儿。
北越雪主微微吸了一口冷气,喃喃道:“你、你竟然……”
这个女人原本已经气脉微弱,筋骨俱断,手里又没有光剑,所以这些天来他也渐渐放松了警惕,却不料伤重至此,她依旧还有这样顽强的对抗心,宁折不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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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你狠!”北越雪主迅速抬起手,压住了她脖子上急喷的鲜血,语气也失去了平日的镇定,“居然宁可自杀也不肯教给我,你……你究竟是有多恨我?多看不起我?”
喷涌的鲜血急速将他双手染得猩红。这个女人下手又准又狠,对她自己也毫不留情,瞬间就刺穿了血脉——她原本就重伤未愈,此刻再受如此重伤,已然再难活命。
北越雪主看着这个垂死的女子,露出一种复杂的神色,喃喃道:“这几天你一动不动地休息,是积攒了多久才积起了这一击的力气啊……不过,我好奇的是,你为何选择自尽,却没想过要杀我?”
“咳咳……我有自知之明。”她咳嗽着,语气迅速衰弱下去,“我只有一击之力……杀你,没有任何机会。”
“所以你想求死,对吗?”北越雪主凝视着那张可怖的脸,喃喃,“你就准备这样将剑圣的绝学带入坟墓?宁死也不传给我?——我绝不会让你这么做!”
他忽然弯下腰,一把将那个被摔晕过去的人质拖过来,一直拖到了药炉面前,然后一刀刺入了那个人的心口!哧的一声,血如同箭一样射出,不偏不倚落在了紫金炉上煎着的药里面,又哧的一声化作一股升腾的白气。
那种声音如毒蛇吐信,令半昏迷的殷夜来不禁打了个寒战。
“我这一辈子从未见过固执如你的女人!”他反手将那具尸体扔了出去,砰的一声闷响,落在了庭院的雪地上,“只可惜,你遇到了一个更加固执的对手。”
他低着头,全神贯注地用银勺搅拌着炉上的药,直到白气渐渐散去,整个药汁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半透明的深紫色来。北越雪主低下头,仔细地嗅了嗅,然后将药注入碗中,小心翼翼地端过来,放缓了声音:“来,快点儿把药喝了——”
当散发着浓重药味的碗凑过来时,殷夜来无力地别开了头。
“良药苦口利于病。”杀人如麻的男子忽然变得温柔体贴,一只手端着碗,另一只手伸过来环住了病人的肩膀,按住了她颈后的大椎穴,强迫她张开了嘴,“来,喝了吧……这药方可贵重了,引子是人心口上的那点血,而且只能取气绝之前的那一点儿,喝了对你身体大有好处。”
殷夜来用尽全力想要扭开头,然而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碗凑过来,搁在了唇边,浓稠的药汁直灌进来,冲入喉舌。
药里透出血的味道,几乎令她窒息。
“你以为我一天杀一个人,是纯粹为了逼你就范吗?那是为了给你治伤啊……”将一碗药通通都灌了下去,北越雪主这才松开了手,将碗底的药渣用手指抹在了她颈部伤口附近,“这个药方是巫术和医术的融合,一帖药一条人命,以命换命——以前北越的杀手们受了重伤,我就给他们吃这个药,百试百灵。”
果然,当药物抹上去后,急速喷涌的血流骤然减缓。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如堕冰窟,“但是呢,这药却有一些不好的地方——就是用多了会上瘾,令人变得嗜血,不经常闻到新鲜的血腥味就会发狂。你看,我就是用多了这种药,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北越雪主笑了一笑,诡异地低声道:“现在,我们一样了,师父。”
殷夜来蜷缩在狐裘里,瘦弱枯槁的身体剧烈地战栗着,用力咳嗽,却怎么也无法把刚才喝下去的东西呕吐出来。那种诡异的药,恶毒而污秽的血,已经注入了她的身体,融入了血脉,再也无法分离出来了!
她的血,已经被这个杀戮者污染了!
“在我手下,要活命固然不容易,但要死,却只怕更难。”北越雪主轻拍她的后背,将枯瘦如柴的女子从狐裘里抱起,附耳低声道,“空桑的女剑圣,如今全天下都以为你已经死了,不会有人来救你。现在的你,完全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我有的是时间。”
他的语气温柔而从容,眼神却恶毒冷酷。那一刻,她用尽仅存的一点儿力气将他推开,终于爆发似的喊了起来:“滚开,魔鬼!”
“呵呵……呵呵呵……”北越雪主端着空药碗,在阴暗的高楼上低低笑了起来,“空桑女剑圣,我会做出这些事,还不都是因为你——只要你答应传授我剑圣之剑,一切不就好了吗?”
“我在地窖里还关了七个人。还要死多少人,你才肯答应我呢?”北越雪主喃喃,语气冷酷而平静,“告诉我啊,仁慈的空桑女剑圣?”
那一瞬,她蜷缩在狐裘里,再也无法控制地发出了低低的喊声。
无限的愤怒、杀意,直冲上心头,剑圣的血在这具半死的躯壳里奔涌、沸腾,一下子全涌到了脑子里,令她全身发抖——是的,这个人,是她毕生最想杀的人!可他就站在她面前,自己居然无法拔剑!
“呵……”北越雪主反而笑了起来,端详着濒临崩溃的她。
是的,这个倔强的女子还在苦苦坚守。在这个世上,本来已经没有任何事可以牵制她、折磨她,唯独她内心的,绝对无法坐视那些无辜者的牺牲,却成了最后的羁绊,逼得她几乎发疯——看吧!只要再过一个月、两个月,她一定会因为崩溃而屈服,将剑圣之剑交到自己手上!
“咦?”忽然间,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他嘴角的笑意凝固了。
那个濒临崩溃的人全身发抖,将身体蜷起,额头死死地抵在榻上,枯瘦的双手紧紧握着,仿佛是哭泣一样地呐喊着——被火烧过的秀发已经短了很多,如今只有堪堪齐肩的长度,被剪得长短不齐。然而,在灯下,他清晰地看到她后颈上忽然出现了一滴鲜血,殷红刺目。而且,更奇异的是,那滴鲜血在以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速度缓缓流淌——
不是顺着往下流,而是逆流!
这……是什么?北越雪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忙一个箭步过去,试图将殷夜来从榻上扶起,“你怎么了?怎么会受伤出血?让我看看——”
那一瞬,他的语音停顿了:那不是血,而是一颗红色的痣!
那颗红痣从她的躯体上浮现,微微凸起,在焦炭一样黑的皮肤上如同血般殷红刺目。而且,不可思议的是,随着殷夜来情绪起伏的加剧,它动得越来越快,从后颈转向耳后,一直往上移动,简直是想要钻入脑中一样!
“这是……”北越雪主倒吸了一口冷气。
是的,在替她疗伤的时候,他记得她背后有一颗红痣。然而那颗痣明明是位于左边肩胛骨下,并不在此刻的位置!难道,这些天来,这颗奇怪的红痣一直在移动?
“怎么回事?你看看!”北越雪主失声,拿过了一面铜镜放在她的面前,让她可以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耳后的皮肤。
殷夜来死死地盯着镜子里那颗朱砂痣,一种奇特的恍惚感忽然重新升起。那种感觉是如此诡异,竟然将她的神志一瞬间从这个世间抽离了出去!
“时间快到了……”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说,“快到我这里来。”
谁?谁在和她说话?
殷夜来捂着头,只觉得身体里的血液在加速奔流,恍惚感越来越强烈。那个声音似乎在天宇里回响着,轰鸣着,就像是一道无法抵抗的召唤,从天之彼岸传来。
“我等了你很久……很久……师父。”
那一刻,怀里的女子停止了颤抖,缓缓抬起了眼睛。
片刻间,她身上那颗红痣不可思议地加速移动,从耳后沿着鬓角上移,最后,居然出现在了她的眉心!
刹那间,北越雪主察觉到了什么危险,全身的肌肉猛然绷紧。多年的杀戮生涯令他具有了可怕的本能。那一瞬间,他断然翻转手腕,力道透入之处,手中的瓷碗咔的一声片片碎裂!只听叮叮的几声,那些瓷片如同飞雪一样散开,在半空化成一张网,封住了所有来路。
然而,一道凌厉的气息逼人而来,击溃他所有的防守。所有瓷片在半空中爆裂,刹那化为齑粉!
那道气息瞬间凝聚,聚集成剑,直刺而来。北越雪主凌空折身,双手一合,一道光在掌心出现,试图阻挡身后忽然而来的追杀。然而,只听哧的一声,当他双掌合拢的时候,掌心忽然冒出了一个血洞!
那缕剑气,居然瞬间刺穿了他的双手!
“‘九问’!”那一瞬间,他失声惊呼,霍然抬头看去——烛影在剧烈地摇晃,似乎被无形的气流所逼。明灭的灯下,榻上那个披着白色狐裘的女子,眼神凌厉雪亮,完好的半边脸却苍白如鬼。她冷冷地看着他,手里没有拿任何兵器,指尖却有剑气纵横。
那是空桑剑圣门下最高的剑术,可以以无形剑气摧毁一切有形之物!
碎瓷片的粉末从半空落下,如同细微的白雪。在落雪中,激荡的剑风拂动了房间里两个人的衣袂长发,猎猎如旗。
那一刻,他看到那个垂死的女子忽然复活了,光芒四射,宛如从天而降的神。殷夜来不知何时已经站起,在榻上俯视着榻下怔怔站着的人,面无表情地抬起手,十指缓缓交错——那些凌厉的剑气在她指尖交织,发出了耀眼的光。
“‘九问’!剑圣之剑!”那一瞬,北越雪主从咽喉里吐出了一声目眩神迷的赞叹。
一时间,他忘记了逃避,也知道根本无法逃避。在那一剑发动之前,他只来得及将一口内息提过膻中穴,硬生生将自己全身所有的血脉暂时凝住!
黑暗中,一道电光瞬间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