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沧流东归 · 2
这些人都不是战士,穿着巫师才穿的长袍,只是比元老院里的十巫的黑袍朴素许多,袖口和领口都没有装饰,衣料颜色也是浅灰——这些人都非常年轻,显然是沧流帝国栽培出的后起之秀,将来接掌元老院的年轻的杰出灵能者。
此刻,他们不远万里来到云荒,在巫彭的带领下登上了迦楼罗!
“在这里了。”冷月飞沙下,巫彭在迦楼罗金翅鸟的头部站住,用脚尖指向一处——那里,是迦楼罗金翅鸟的头部中心,下面直接对着破军所在的密闭的舱室,是这个庞大机械的中轴所在。他小心翼翼地用足尖踢开沙尘,金色的外壳上露出了一个圆形的符号,中间有六个分支,正在缓缓转动。
命轮!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吸了一口气。
“就是这个封印。”巫彭蹲下去看着这个久远的刻印,“九百年前,那个星主带领着命轮成员,在这里设下了结界,试图永久地困住破军。”他站起来,回望众人,“如今,命轮已经被我们击溃,让我们回到云荒迎接破军,彻底粉碎这个封印吧!”
冰族的巫师们齐齐列阵,围住了那个命轮封印,每个人的手心里都是一片殷红。在阵势发动之前,他们齐齐抬头,看了一眼西方的尽头,似是在做无声的告别。
迦楼罗金翅鸟发出了一阵剧烈的震动,身上所有的沙土簌簌而落,金属机械在暗夜里发出一声悠长的低吟,似是渐渐醒来的兽——星槎圣女在密室内双手合十,在破军座前祈祷着族人的顺利,直到那种奇怪的颤抖渐渐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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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间,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落了下来。
那不是金座上鲛人潇的泪滴,而是一滴暗红色的液体,灼热——星槎圣女吃惊地抬起头,看到密室金色的顶上忽然间渗出一摊暗红,仿佛星图一样斑斑点点,从中心迅速地扩散到整个舱室的顶部。
那一瞬,她惊呼起来。是的……血!浸透了舱室顶部的,是血!
她听到头顶传来的声音,刚开始是低低的吟唱,然后声音越来越响,竟然隐隐如雷鸣。随着声音的扩大,迦楼罗金翅鸟起了一种奇特的共鸣,整个金属制成的机械开始微微地震动,仿佛随着头顶的声音一起活了过来,竭力挣扎着,想要脱出什么束缚一样。
咔的一声,迦楼罗猛然震动!
似有什么在崩裂,一道强烈的光自上而下地照耀下来,在破军的金座上投影出一个圆形的命轮形状,开始急速地转动——然而,只是一瞬,那个命轮的影子轰然碎裂,四分五裂,向着四方飞出,瞬间消失。
那个刹那,她看到了整个密闭的舱室发出了奇特的亮光,所有机械在一瞬间发出了光,开始运转,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抹去了落在上面厚厚的九百年的灰尘,让这蛰伏在大漠多年的巨大机械恢复了昔日的生机。
“迦楼罗金翅鸟,束缚在你身上的锁链已经斩断,请重新展开翅膀翱翔吧!”
共鸣声里,有低沉的祈祷传来。星槎圣女抬起头,看着舱室的上空——隔着厚厚的金属,她甚至可以预知上面正在发生的事情:那些年轻的巫师们已经横尸满地,用全部的灵能和鲜血作为代价,打破了这个由命轮在九百年前设下的封印!
鲜血在黄沙和金属之上纵横,渗透了迦楼罗上那个刻印。
“破军啊……”她转过头去,再度看向金座上被冰封的人,眼里含了热泪,“您看到了吗?您的族人用生命为您的归来铺平了道路!请您睁开眼睛,听取我们的呼声吧!”
那些热血奇迹般地穿透了金属,如雨一样从穹顶滴落,洒满了整个舱室,包括金座和玉阶。血雨之中,仿佛听到了她的祈祷,金座上的人忽然真的动了一下!
那一刻,星槎圣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破军缓缓抬起了头,睁开了湛蓝色的双眸!在他的左臂上,那层封住的冰已经越发薄了,看上去几乎一触即碎。他心口上那个交错的伤痕还在,却已经以肉眼可以看到的速度在缓缓愈合!
“破军……破军!”她狂喜地低呼,想伸出手去触摸,却又退缩。
被封印的破军微微地动了动,似乎想努力抬起手——然而,左手上的那枚戒指忽然间发出了一道光,将他的动作给压了下去!
那是后土神戒。
这枚九百年前被慕湮剑圣亲手戴上的神戒,居然还在竭尽全力发挥着“护”的作用,不让这个封印破裂!
冷月高悬,沙风呼啸。迦楼罗金翅鸟的中枢上,堆叠满了年轻巫师的尸体——滚烫的血液在上面纵横流淌,形成了一个复杂而神秘的图案。那个图案和中心的命轮丝丝入扣,仿佛血的利齿合拢,咬住了九百年前设下的封印。
那个转动的命轮终于彻底停止下来,金光暗淡,瞬间熄灭。
巫彭站在迦楼罗的最高处,筋疲力尽地吐出了一口气。是的,看来,那个所谓的星主真的死了,否则这次他们也不会彻底破解了命轮设在这里的封印,将那个神秘组织对云荒的保护屏障彻底击破!
他在血的结界旁屈膝跪下,伸臂将一具巫师的尸体抱了起来,跃下了迦楼罗——这些冰族里最优秀的年轻巫师,不远万里渡海而来,登上云荒之前便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他们必将付出鲜血和生命的代价,死在这片土地上。而他们却还是毫不犹豫地为帝国献出了生命。
他,作为沧流的统帅,又怎能让他们孤独地留在这里呢?
巫彭将那些牺牲者的尸骸一具一具从迦楼罗上搬下,放在战车上,然后再度屈膝,在狷之原上对着迦楼罗单膝跪下,左手按在右肩,行军人之礼。
沧流以机械立国,只有上层阶级才掌握着灵力,其中精通术法的更少,如今一下子失去了十二名最优秀的灰袍术士,几乎耗尽了多年来培养的一半精英。
“来,堆上火,让他们的躯体化为轻烟,升上天空吧!”
巫彭吩咐左右的战士,拳头握紧,眼里露出了一丝狠意。
是的,到现在为止,这一切都和元老院所预料的一模一样,一步一步地进行下来。如今,一切不利的外因都已经被除去,剩下的,便只有全力以赴去战斗,迎接破军的复苏了!
当火焰升起的时候,有一道影子从迦楼罗上掠下,如同无声的风,穿过千军万马,停在了他的身侧。在她走过的地方,战士们如潮水般自动分开,恭敬地让出了一条路。
“瑶……不,圣女,”巫彭回过头,看到了月光下的白衣少女,失声道,“你怎么出来了?”
那个本应侍奉在破军身侧、等待其转生的星槎圣女离开了迦楼罗,来到了他的面前,微微喘着气,抬头看着战车上风尘满面的统帅,眼里含着晶莹的泪水,许久,才轻声道:“父亲,您老了许多。”
这个称呼令巫彭沉如水的脸动了动,压低着声音道:“我说过,不要再叫我父亲——自从你被选中的那一刻起,人世间的血脉便已经断了。”
“血脉怎么能断呢?”星槎圣女声音颤抖,泫然泪下,“我永远是你的瑶姬。”
巫彭的手抬起来,似乎想触摸一下久别的孩子,然而咬着牙又放下了。战士们都簇拥在周围,无数双眼睛看着他们——沧流帝国至高无上的星槎圣女,是不可以被除了破军之外的任何人触摸的。
他压下了心里的波澜,克制地开口:“圣女,您应该侍奉在破军金座下,不可擅自离开。为何忽然来了此处?”
在这样冷硬的语声里,星槎圣女眼里的小火苗渐渐熄灭了。她低下头,白衣在风里飘舞,声音也变得缥缈而没有感情,“巫彭元帅,我想来告知您,在破除了命轮的封印后,破军刚才一度苏醒——然而,旋即又被后土神戒上的封印困住。”
“后土神戒……”巫彭喃喃,“就是空桑女剑圣临死前结下的那个封印吗?没想到过了九百年那么漫长的时间,还具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不,我觉得不是这样。”星槎圣女低声道,“后土封印的力量在时间的流逝中必然也会随之削弱,如今只怕剩下六成不到——虽然那种禁锢依旧强大,但以破军的力量,要冲破这最后一重封印也不会做不到。”
“你的意思是……”巫彭明白过来,“那个约束在破军的心里?”
“是的。他自愿放弃。”星槎圣女道,“他只要感受到后土神戒上还存在着一丝的阻力,便会立刻停止挣脱,不会拂逆了师父的意愿。”
巫彭愕然,“这么说来,即便九百年大限到来,即便身上所有的禁锢都解除,破军只要感觉到后土神戒上的禁锢还存在,他就不会彻底苏醒?”
“是。”星槎圣女道,“这也是我必须赶来告诉您的原因。”
巫彭沉吟,抬起头来看着漆黑的夜空,“或许,巫咸大人说的是对的。”
“巫咸大人?”星槎圣女愕然,“他说过什么?”
“他在我出发之前曾经说过,打开迦楼罗上命轮的封印,只需要十二名术士足矣,接下来的事情必须看破军本身的意愿。”巫彭低声道,看着渐渐熄灭的火焰,“而剩下的九名术士,有更重要的任务。”
“什么任务?”星槎圣女有些诧异,这一点,元老院竟从未对她提起过。
“这是兵家之事,圣女就不必过问了。”巫彭淡淡道,忽然间一抬手,一道银色的光从他的战车上呼啸升起,高高地刺入夜空,一闪即灭。
星槎圣女抬头看去,“这是……”
“我是在召唤一支看不见的军队。”巫彭低声道,眼神肃穆,“那是一个中州人——但只此一人,已能消灭十万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