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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沧流东归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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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慕容隽更不客气,举步进门,径直走到了最靠近火炉的位置坐下,将苍白的手指凑近火焰,“外面很冷,房间里暖和多了。”

门在身后关上,袁梓紧绷的神经再也无法控制,他大步走过来,在对面坐下,一把将佩刀重重拍在了来人面前,咬着牙,低声道:“你来找我,到底想做什么?”

慕容隽语气淡淡,“你很紧张吗?”

“我当然紧张了。”袁梓握拳,“你也知道现在是最敏感的时候!新帅刚上任,军中又不稳,如果有人知道你居然没死,又来看我,我……”

“你会被削职入狱?这样就让你怕了吗?”跳动的火焰映照着慕容隽苍白的脸,他忽地冷笑起来,“袁梓将军,别忘了,十多年前,你也不过是我们镇国公府里的一个家臣!你的祖父、父亲,世代都是镇国公府的家臣,你本该也注定为我们慕容氏而生,为慕容氏而死——但我父亲仁慈,让你脱离了镇国公府,去军队里为自己的人生战斗。”

说到这里,他侧头看了袁梓将军一眼,“当然,你也一直很努力。”

袁梓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这个是他心底的伤疤,已经很久没人戳中了。

“自从你离开镇国公府后,为了让你彻底脱离这个家臣身份,我们明面上已经不再往来,可是,镇国公府暗地里对你的支持却一直没中断过——”慕容隽淡淡地道,“一年多之前,你说不想再驻守荒僻的空寂大营,想调去东泽,不也是写了封信求我帮你游说朝廷吗?”

袁梓的脸色更加不好,手指痉挛着握住了刀。

“你……你想说什么?”啪的一声,他猛然拍案而起,寒光一闪,刀便已架上了慕容隽的咽喉!他哑着嗓子问,“想提醒我,我本该是你们世代的奴隶?我欠你很多人情,这辈子也还不清?”

“要杀人灭口吗?”虽然被刀压着喉咙,慕容隽的脸色却没有变化,语气也依旧轻缓,“可是,你也应该知道我不是那种笨到明知可能被灭口,却还孤身半夜来找你的人。”

袁梓的刀颤了一下,显然心里也知道对方的可怕——镇国公府的慕容公子,一直是中州人的领袖,虽然年轻,却善于权谋,心机缜密。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这一刀终究没有下去,他语声发颤,“为什么来找我?”

“我想要你帮我。”慕容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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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梓舔了舔嘴唇,涩声道:“怎么帮?你想逃到海外去吗?我这里还有一些金铢,也认识一些来往于西海上的商船。”

“哈哈……”慕容隽听到这里忍不住冷笑起来,“你觉得我像是在逃命吗?”

袁梓震了一震,咬牙道:“那……你想要我帮你什么?”

慕容隽断然道:“帮我推翻这个王朝,推翻空桑人的统治!”

“什么?!你要我叛国?”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让刀锋颤了一下,在慕容隽的咽喉上割出一道浅浅的血痕来。然而慕容隽毫不畏惧,只是看着对方,“袁梓将军,你要记得自己是中州人!”

“中州人?”袁梓愣了一下,苦笑起来,“我倒是一直希望忘了自己是个中州人……也希望别人忘了我是个中州人。”

“那是因为空桑对中州人实在欺压太甚。”慕容隽回答,“这也是我为什么到这里来的原因——我要让中州人重新获得应有的地位和尊重。”

“怎么获得?”袁梓觉得不可思议,“就凭已经失去镇国公之位的你?就凭着我空寂大营里这点儿兵力?别忘了,空寂大营的士兵也有一半是空桑人!”

“不,当然不能只凭你我。”慕容隽压低了声音,语气忽然变得森冷,如同一头蛰伏已久的野兽,“知道吗?冰族人今晚已经从狷之原登陆,踏上云荒了!”

“什么?!”袁梓猛然站起,试图冲出去查看。

“别急,战争还没开始……”慕容隽拉住了他,微笑,“我来到这里,就是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到时候,你获得的也将远超于在空桑人手下效力所得。”

“说什么蠢话!”袁梓失声惊呼,“你指望冰夷来对付空桑人?”

“为什么不行?”慕容隽冷冷道,眼神如电。

“这是引狼入室!”袁梓跺脚,“冰夷一来,天下就大乱了!”

“就让它乱吧!乱中才能取胜。”慕容隽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否则在承平岁月里,对中州人的禁锢和歧视只会越来越重,直到我们无力做任何反抗为止。到那时,一切都已经晚了——趁着我们还有力气反击!”

“你真是疯了!我对空桑人也有所不满,但无论如何,却不能背叛国家。”袁梓沉默了片刻,说出了自己的答复,“我是战士,曾经在西海上和冰夷搏杀那么多年,早就是你死我活的对手——如今要我去和他们狼狈为奸?做不到!”

“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慕容隽低声道,“要看大局。”

“不,我不能同意你。”袁梓顿了顿,说出了一句,“何况……我的家眷都在帝都,我不愿他们卷入这种灭门大罪里。”

“我明白了。”慕容隽长长叹了口气,“可惜。”

“你可以走了——看在相识一场的分儿上,我也不会把你来过这里的事情禀告帝都。”袁梓站起身来,做出送客的姿势,“就当我们没有见过这一面吧,从此各走各路!”

“看来是没有什么可以谈的了。”慕容隽点了点头,却看着桌上的酒壶,叹了口气,“既然缘尽于此,那就最后喝一杯吧——从此后我们这一生的缘分,就算是到尽头了。”

“好。”袁梓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各自保重。”

“保重。”慕容隽点了点头,“永别了。”

——永别?

他的语气里有一种奇怪的哀伤,那一瞬,袁梓只觉得心里一冷,下意识地伸手去拔刀。然而,胳膊忽然一痛,细细地又深入骨髓,仿佛有一根线牵住了他的四肢,所有动作居然都无法完成!一种奇特的感觉从脚底蔓延开来。那是一种麻痹感,迅速地侵蚀他的身体。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袁梓失声,只觉得全身开始失去知觉。

“没什么,你不会死的。”慕容隽的手里出现了一个精钢打制的小筒,一端的封口已经开启了,“这是冰族人昔年用来给鲛人服用的‘傀儡虫’,如今被沧流元老院大肆培育,效力更胜从前——我刚才在你的酒里放了一只。”

“你!”袁梓目眦欲裂,只想一刀将眼前这个人砍为两断,然而手却怎么也动不了。

“抱歉,其实我并不想这么做的,我一直在劝说你,不是吗?”慕容隽看着他,目光隐隐有些悲哀,“我更想要一个活的同伴,可惜你却不肯站在我这一边。既然这样,那么,你就只能成为我的傀儡了。”

袁梓还想问什么,但所有思想就在这一刻停滞——那种麻痹的感觉迅速从脚底往上蔓延,侵蚀了心脏,然后注入了脑里。那一刹那,他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眼神一瞬间空洞。

“把刀放下吧。”慕容隽低声吩咐,“从此你不能再在我面前拔刀,知道了吗?”

“是。”仿佛被引线牵着一样,袁梓手里的刀颓然垂落,恭顺地低下了头,“主人。”

听到这个称呼,慕容隽眼里露出了苦涩的笑意,转过头去,不想再看眼前这个已经成为傀儡的同族。是的,他在叛国这条路上已经越走越远,再无回头之路,只能死无葬身之地。

 

“怎么样?”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了,不远处的暗影里有人沉声问,手一直按在刀上,眼神如狼,“他肯不肯?”

“一切如计划。”慕容隽点了点头,“袁梓,过来。”

身后的空桑将领应声而出,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被引线牵着,屈膝下跪。

牧原少将打量着面前的人,将放在刀柄上的手挪开,不作声地吐出了一口气——这是他来到云荒后遇到的第一个敌国将领,然而,居然在第一个照面,空桑的大将就对自己俯首称臣!

“城主果然妙计!”他不由得赞叹,“不费一兵一卒,便于万军之中取了敌军将领。”

“将军谬赞了,在下不过是按照元老院计划行事。”慕容隽微微咳嗽了几声,“应该是巫咸大人明见万里,安排好了这一切而已。”

“巫咸大人自然是首功,但城主也是功臣。”牧原少将道,“如今一切顺利,我们的人已经在狷之原登陆了。明天,请让袁梓将军下令开启地宫,按计划行事。”

“那是一定。”慕容隽点头,“等少将赶到狷之原和巫彭元帅会合时,这边十万大军应该已经被我们消灭了——沧流大军正好越过迷墙,趁着西荒守备空虚的时候疾速推进,直取云荒心脏。”

慕容隽在沙风冷月下咳嗽着,手虚握着抵在嘴唇上,语声疲惫:“但一切都要快,咳咳……傀儡虫不过是权宜之计,拖不了太久的。其他人不是瞎子,一个傀儡和一个正常人的区别不会没人看出来。一旦其他将领发现异常,起了疑心,事情就麻烦了。”

“好,我立刻出发去和巫彭大人会合——”牧原少将点头,“这里就交给城主了。只身陷于十万大军之中,请务必小心行事。”

说到这里,他眼里神色微微一动,看了慕容隽一眼。元老院居然如此信任这个中州人,让他只身掌握十万空桑大军,万一他起了异心,没有按照原先的计划灭除这一支军队,而是据为己有,那么一来,这个中州人就拥有了和沧流、空桑三分天下的能力!

“是,在下一定会万分小心。”慕容隽咳嗽了几声,眼神凝重,“等空寂大营的兵马一调走,请让巫彭大人疾速行军——如果速度够快,说不定能在四大部落反应过来之前抵达瀚海驿。如果不然,那就……”

牧原少将皱眉,“那就什么?”

“那就非常麻烦了。”慕容隽叹了口气,“从这里到叶城,路途长达千里,要穿越博古尔沙漠不说,中间还必然要经过帕孟高原北侧——曼尔戈部和达坦部也罢了,如果惊动了铜宫里的卡洛蒙家族,只怕后面的行程就要以血开路了。”

“元老院在出发时已经告知我要特别留意。”牧原少将点了点头,明白了他的顾虑,“多谢城主指点。如此详尽的情报,定然令我军的损失少许多。”

“我们是盟友,不必如此见外。”慕容隽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只道,“那慕容隽祝将军此行顺利,手到擒来——等他日会师于白塔之巅时,再来喝一杯庆功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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