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周年版简介 · 2
将生物体拟人化则更加麻烦。这是因为生物体不同于基因,它们拥有大脑,因此也可能真正拥有自私与利他之类主观意识的想法,让我们可以辨认。如果本书叫做“自私的狮子”可能会真的迷惑读者,而“自私的基因”则不应有这种问题。就像有人可以把自己想象为光束,聪明地选择通过级联透镜与棱镜的最佳路径,或者将自己想象为基因,选择传递千秋万代的最佳路径,我们也可以假定一只狮子计算着其基因长期生存的最佳行为策略。汉密尔顿带给生物学的第一份礼物是其准确的数学计算,这可以算出一只真正的达尔文主义的生物——比如狮子——决定最大化其基因长期生存的概率时,所应采取的策略。这本书里,我采用了生物体和基因的两个层次,用非正式、口语化的语言来描述这种计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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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148页里,我们迅速从一个层次转向另一个层次:
我们已经考虑过在什么条件下做母亲的让小个子死掉事实上是合算的。如果单凭直觉判断,我们大概总是认为小个子本身是会挣扎到最后一刻的,但这种推断在理论上未必能站得住脚。一旦小个子瘦弱得使其预期寿命缩短,而且缩短到这样的程度,以致他从同样数量的亲代投资中获得的利益还不到其他幼儿的一半,这时他也就该体面而心甘情愿地死去。这样,他的基因反而能够获益。
这是个体层次的自我审视。这里的假设不是小个子作出让自己快乐和感觉良好的选择,而是达尔文世界的个体生物会作出“如果……那么……”的估算,以得出对其基因最好的选择。这个段落还在继续明确地迅速转化至基因层面的拟人化:
就是说,一个基因发出了这样的指令:“喂,如果你个子比你的骨肉兄弟瘦小得多的话,那你不必死捱活撑,干脆死了吧!”这个基因在基因库中将取得成功,因为它在小个子体内活下去的机会本来就很小,而它却有50%的机会存在于得救的每个兄弟姐妹体内。
接下来的段落则又迅速回到小个子的自我审视:
小个子的生命航程中有一个有去无回的临界点。在达到这一临界点之前,他应当争取活下去,但一到了临界点之后,他应停止挣扎,宁可让自己被他的骨肉兄弟或父母吃掉。
我真的相信,只要读者仔细完整地阅读本书,这两个层次的拟人化一点儿都不会使人迷惑。只要描述恰当,这两个层次的“如果……那么……”评估都会得到完全相同的结论,这也正是判断其正确性的标准。所以,如果我现在重写这本书,我不觉得我会放弃拟人化描述。
重写一遍书是一回事,重读一遍书则是另一回事。我们得怎么对待这位澳大利亚读者的判决书呢?
(这本书)非常引人入胜,但有时我希望我没有重读过它……一方面,我惊叹于道金斯多么清晰而有根据地看清如此复杂过程的来龙去脉……但同时,我还要责怪《自私的基因》使我在之后的10多年里,不得不与抑郁症进行长期较量……我不再对生命灵魂的认识感到确定,并尝试寻找更深层次的东西——试着去相信,但却不能相信——我发现这本书在字里行间里将我所有模糊的想法都一扫而光,而且阻止这些想法重新凝聚于我的脑海中。几年前,这造成了我个人生活中的一次严重危机。
我之前也描述过一些读者产生的类似反应:
我第一本书的一个外国出版商坦言:阅读这本书后,他失眠了3天,被书中传达的冷酷无情的信息而深深困扰。另外一些人则问我每天早上如何能离开床铺。一个偏远乡村的教师写信责备我,因为一个学生读完书后含泪找到他,说这本书使她的生命变得空虚而无意义。他建议她不要把这本书给任何她的朋友看,因为他害怕这本书会使他们造成相同的虚无主义与悲观。”(摘自《解析彩虹》。)
如果这些故事是真的,任何良好愿望都无法将其掩盖。这是我要说的第一件事,但我要说的第二件事也一样重要。我在书里接着写道:
想必宇宙的最终命运确实没有意义,但无论如何,我们真有必要将我们生命的希望寄托在宇宙的最终命运上吗?当然不需要,只要我们足够明智。我们的生命被其他更密切、更温暖的人类理想与感觉所控制。指责科学剥夺了生命中赖以值得生存的温暖,实在是多么荒谬的错误,这与我本人及其他科学家的感觉截然相反。我几乎都要对这些大错特错的怀疑绝望了。
另一些批评家则表现出类似“因坏消息到来而迁怒信使”的趋势,他们从《自私的基因》中看到不合心意的社会、政治或经济上的推论,因此反对此书。在1979年撒切尔夫人刚获得其第一次选举胜利后不久,我的朋友史蒂文·罗斯(Steven Rose)给《新科学家》的文章中写道:
我不是说上奇公司(Saatchi & Saatchi)曾组织一批社会生物学家来撰写撒切尔的演讲稿,更不是指一些牛津与苏塞克斯的君子们已经开始庆幸终于可以从实际情况解读自私基因这等简单事实,尽管他们一直拼命想要这么告诉我们。这个流行理论与政治事件的巧合要更乱七八糟得多。不过我相信,1970年末期此书写成时,历史潮流转向了右翼,从法律与秩序转向货币主义与(更为矛盾的)对中央集权的抨击。之后这个转向才成为科学潮流,如果进化理论从种群选择转向近亲选择也能算的话。这个科学潮流变换将被看做推动撒切尔派与其僵化的、19世纪时竞争与排外的人性概念执掌大权的社会潮流的一部分。
“苏塞克斯君子”指的是不久前去世的约翰·梅纳德·史密斯(John Maynard Smith),史蒂文·罗斯和我都同样欣赏他。他在回复《新科学家》的信中以其典型口吻说:“我们还能怎么做?篡改公式吗?”《自私的基因》传递的一个重要消息(史密斯的文章标题《魔鬼的牧师》更强调了这一信息)是:我们不能把我们的价值观从达尔文主义中推导而来,除非它带着一个消极的信号。我们的大脑已经进化到一个程度,使我们得以背叛自身的自私基因。这种行为的一个明显现象便是我们使用的避孕方式。同样的原理可以也应该作用于更广的范围。
与1989年的第二版不同,30周年纪念版只增加了这个介绍,以及由编辑了我三本书的编辑兼支持者拉莎·梅农(Latha Menon)所选取的一些书评片段。此外并没有新的内容了。除了拉莎外,没有人可以与“K选择”(生态学术语,拥有在环境中获得竞争胜利的能力)超级编辑迈克尔·罗杰斯(Michael Rodgers)媲美。他对此书坚定的信念就像火箭助推器一般,使第一版的书进入了轨道。
现在这个版本重新采用了最初由罗伯特·特里弗斯(Robert Trivers)写作的前言,这也是让我特别高兴的原因。我提过比尔·汉密尔顿(Bill Hamilton)是本书的四大智囊英雄之一,鲍勃·特里弗斯(Bob Trivers)则是另外一个。他的思想贯穿了第九、十、十二章的大部分内容,还有第八章的所有内容。他不止给了本书一个精雕细琢的前言,更不同寻常的是,他选择了本书向世界宣告他超群的新思想:自我欺骗进化的理论。这次他同意让我在此周年版本中使用原先的前言,我实在感激不尽。
理查德·道金斯
牛津,2005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