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第十四章
在回来的路上,波洛遇见了两个人。第一个是杰弗逊·柯普先生。
“是赫尔克里·波洛先生吧?我是杰弗逊·柯普。”
两人礼貌地握了握手。
柯普先生跟上波洛的脚步,与他并排走着,一边解释说:“我刚刚才知道,你正在调查我的老朋友博因顿老夫人的死因。当然了,这真是让人震惊不已。老太太实在不应该进行这种疲劳的旅行。她的家人对此无能为力。她是个家庭暴君——我想,多年来她一直都是这样。她说去哪儿,就得去。这是事实。没错,先生,就是这样。”
短暂的沉默。
“我只想跟你说,波洛先生,我是博因顿家的老朋友了。当然了,这件事搞得他们每个人都很烦乱。你知道,他们都有些神经质,也容易激动。所以,如果有什么需要安排的事项,比如必需的手续、葬礼的准备、把尸体运回耶路撒冷这一类的事,我都会尽量帮他们处理。如果有任何需要,尽管叫我就行了。”
“我相信,他们全家都会很感谢你的。”波洛说,又补充道,“我想,你是博因顿少夫人的一位特别的朋友。”
杰弗逊·柯普先生的脸有点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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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我们别说这个了,波洛先生。我听说,今天早上,你跟雷诺克斯·博因顿少夫人谈过话了。也许她跟你说了我们之间的事。不过,这一切都结束了。博因顿夫人是个善良的女士,她认为,在丈夫遭受丧母之痛的时候,她首要的责任就是陪在他身边。”
一阵沉默之后,波洛微微地点了点头,表示他明白了。然后,他咕哝道:
“我受了卡伯里上校的委托,调查博因顿老夫人去世那天下午发生的事。你能说一说那个下午的情况吗?”
“哦,没问题。我们吃完饭,休息了一阵子,就去周遭溜达去了。大家都很开心能摆脱那个让人厌烦的向导,每次说到犹太人他都像个疯子,我觉得在这个问题上,他不怎么正常。总之,正如我刚才所说的,我们出去了。就在那时候,我遇到了娜丁。之后,她希望能单独跟她丈夫待会儿,讨论一些事。于是,我离开她,一个人回营地去了。大概走了一半,就碰到了早上跟我一起爬山的两位英国女士,听说其中一位还是英国贵族,是吗?”
波洛说,她的确是。
“她是个厉害的女人,很聪明,见多识广。另外一个看上去很虚弱,样子非常疲劳。清早就去远足,对一个中年女士而言,是非常费劲的,特别是她还有恐高症。唔,我刚才说过了,我碰到了她们,还跟她们讲了一些纳巴泰人的事。我们在周围走了走,六点左右回到了营地。爵士夫人一定要喝茶,我很乐意陪着她喝一杯——茶有点淡,不过味道还算可以。之后,仆人们准备好了晚饭,并派了一个人去叫老太太,却发现她在椅子里去世了。”
“你在回帐篷的路上,见过她吗?”
“我确实看到她坐在那儿——就在她下午和晚上经常坐的地方,不过我并没有过多注意。我正跟爵士夫人解释美国股票暴跌的情形,而且还得分神照顾皮尔斯小姐。她累得不行了,动不动就会扭到脚踝。”
“谢谢你,柯普先生。请原谅我的冒昧,我想问一下,博因顿老夫人有没有可能留下了一大笔钱?”
“很多钱。严格说来,这不是她留下的钱。她有终生财产权,她死之后,这些钱必须平均分给已故的埃尔默·博因顿先生的子女。没错,现在,他们能过上舒服而富有的生活了。”
“钱,”波洛嘀咕着,“可以改变很多事。有多少罪犯都是为了钱而犯罪啊!”
柯普先生的样子有些惊讶。
“呃,我想是的。”他承认道。
波洛亲切地微微一笑,嘟囔着说:“但是谋杀的动机很多,对吧?柯普先生,谢谢你的合作。”
“不客气,”柯普先生说,“坐在那上面的是金小姐吧?我要跟她说句话。”
波洛继续往山下走去。
他遇到了跌跌撞撞上山的皮尔斯小姐。
她喘着粗气冲他打招呼。
“哦,波洛先生,很高兴见到你。刚才我一直在跟那个奇怪的女孩说话——你知道,是年纪最小的那个。她一直在说一些古里古怪的话,敌人啊,要绑架她的酋长啊,周围都是奸细啊。真的,听上去真的太传奇了!爵士夫人说这全都是鬼话,还说她之前有个红头发的厨娘就喜欢这么撒谎。不过,我觉得有时候爵士夫人待人太严苛了,不管怎样,这都有可能是真的啊,对吧,波洛先生?我在几年前读过一篇文章,上面说在俄国革命中,沙皇的某个女儿偷偷逃到了美国。我记得是塔蒂亚娜公主。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这个女孩很有可能是她女儿,对吧?她确实说了什么王室的事——而且,你不觉得她挺漂亮的吗?像斯拉夫人,颧骨最像。要是这样,那可真是激动人心啊!”
波洛简短地说:“生活中就是会有很多奇怪的事。”
“今天早上我还不知道你是谁,”皮尔斯小姐绞着双手,说,“你是非常著名的侦探!我读了所有关于‘ABC案件’的报道,简直太惊险、太刺激了。那时候,我在唐卡斯特[1]附近当家庭教师。”
[1]英格兰中部一城市。
波洛嘀咕了一句,皮尔斯小姐激动起来,继续说道:
“所以我觉得我今天早上也许——也许错了。我应该告诉你每一件事,对吧?就算是最细小的细节,不管它看起来多么不相干。你出现了,说明可怜的博因顿老夫人一定是被人杀死的!现在,我明白这一点了!我猜马哈茂先生——我说不准他的名字,但是就是那个向导——我猜他该不会是个什么间谍吧?或者,没准是金小姐?我知道,有些女孩子家庭很好,也受到了很好的教育,然而却变成了可怕的激进分子!所以,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因为,一想起来我就觉得诡异。”
“完全正确,”波洛说,“所以你要把全部事实都告诉我。”
“唔,其实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是——博因顿老夫人去世的第二天早上,我起了个大早。我朝帐篷外面望过去,看着日出(当然了,算不上真正的日出,因为太阳在一个小时之前就升起来了),但是,还是很早……”
“没错,没错,你看到什么了?”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但是,我当时并没有觉得奇怪。只是——我看到博因顿家的女儿走出自己的帐篷,把一件什么东西扔进小溪里——当然了,这不算什么,可是那个东西在太阳底下发着光。你知道,就是它划过空中的时候,闪闪发光。”
“哪个女儿?”
“我想她是叫卡罗尔——很漂亮,跟她哥哥特别像,他们一定是双胞胎。当然了,也有可能是小女儿。太阳正好照着我的眼睛,所以我看不太清。不过,我认为她的头发不是红色的,而是红铜色。我特别喜欢红铜色的头发。浅红色总让我联想到胡萝卜。”她哧哧地笑了。
“她扔了一个闪亮的东西?”波洛问。
“是的,就像我刚才说的,我没怎么注意。不过后来,我顺着小溪散步的时候,金小姐就在那儿。我在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之中——其中有一两个铁罐——发现了那个小小的反光的金属盒。不太像正方形,而是长方形,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是的,完全明白。大约这么长?”
“没错,你太聪明了!当时我心里想着‘肯定是博因顿家的女儿扔的那个东西,可惜了,小盒子挺漂亮的’。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捡了起来,打开一看,里面有个注射器——他们给我的胳膊打伤寒预防针的时候,就是用的这个。我觉得很奇怪,那针筒既没破也没坏,怎么扔了。我正想着,金小姐在我背后说话了。我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她说:‘哦,非常感谢——这是我的皮下注射器。我正找它呢。’于是我就还给她了。接着,她拿着它回营地去了。”
皮尔斯小姐顿了顿,又急急地说:
“当然了,我觉得这事也没什么,只是卡罗尔·博因顿居然把金小姐的皮下注射器给扔了,确实有点古怪。我的意思是,挺奇怪的,你明白吧?不过,当然了,我希望会有一个很好的解释。”
她停了下来,充满期待地看着波洛。
他神情严肃。“谢谢你,小姐,你告诉我的事,也许它本身并不是那么重要,但是我要告诉你,它完善了我的案子。现在,所有的事情都清楚明白、井然有序了。”
“哦,真的?”皮尔斯小姐像个孩子似的,高兴得涨红了脸。
波洛和她一起走回酒店。
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在便笺纸上补充了一行字,第十点:“我绝对不会忘记,别忘了,我绝对不会忘记任何事……”
“没错[2],”他说,“现在,全都清楚了!”
[2]原文为法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