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六、空地上大骂七声会有什么后果
“Te Deum laudamus!(96)”约翰爬出洞来,叫道:“两只夜猫子到底跑了!Och!och!Hax!pax!max!跳蚤臭虫!疯狗!魔鬼!这种扯淡我听够了!脑袋嗡嗡响,跟敲钟似的。还得吃发了霉的奶酪!得了吧!还是下去,带上大哥的钱包,把里面的钱统统换酒喝!”
(96)拉丁文,赞美我们的主!
他向宝贝钱包里面脉脉含情地投上赞美的一眼,整理整理衣服,擦擦皮靴,把宽大袖子沾上的炉灰掸掸干净,吹起口哨,蹦起来就地一个旋转,又看了看幽室里是不是还有什么好拿的,顺手从炉架上抄起几个彩色玻璃护身符,想拿去作为送给伊莎博·提埃里的珠宝,最后推开了房门。他哥哥出于最后的宽容,让房门开着;他出于最后的恶作剧,也让它开着。接着,他雀跃着,冲下了螺旋楼梯。
在黑暗的楼梯上他擦过了一个什么玩艺,它向后挤了挤,直打哼哼。他猜想大概是卡席莫多吧,他觉得真滑稽,一直跑到楼梯底下还笑不可抑,走上了广场也还在笑。
终于到达地面,他跺了跺脚,叫道:“嗳!巴黎的石板路面多可爱,多可敬!该死的楼梯,就是雅各梯子上的天使(97)也会爬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是怎么搞的,居然钻进了这座戳破天的石头钻子(98),仅仅是为了吃点长了胡子的奶酪,从窟窿眼里瞧瞧巴黎的大小钟楼!”
(97)《旧约·创世记》第28章说,雅各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梯子立在地上,梯子的头顶着天,有上帝的使者在梯子上,上去下来,耶和华站在梯子以上……”
(98)指圣母院钟楼。
他走了几步,瞥见那两只夜猫子,即堂克洛德和雅各·夏莫吕先生,正在观赏大门口的一座塑像。他蹑手蹑脚走到他们跟前,听见副主教轻声对夏莫吕说:“是巴黎的吉约墨叫人拿这块边缘镶金的碧玉石雕塑约伯像的。用来塑造约伯的这块点金石也必须历经考验,成为殉难者,方成正果。正如雷蒙·吕勒所说:Sub conservatione formœ specificœ salva anima(99)。”
(99)拉丁文,保存以特定形式,灵魂方得救。
约翰说:“这对我反正一样,我手里有钱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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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在这时,他听见有个响亮的大嗓门在他身后破口大骂:
“上帝的血!上帝的肚子!妈的上帝!上帝的身子!别西卜的肚脐!教皇的名字!角和雷!”
约翰叫道:“凭我的灵魂!这只能是我的朋友孚比斯队长!”
孚比斯这个名字落入副主教的耳中,——这时他正向国王的代诉人讲解:那条龙把尾巴藏在浴池里,从浴池里冒起青烟,出现一个国王似的脑袋。堂克洛德一听这个名字,一阵哆嗦,住口不语,使得夏莫吕大为惊愕。副主教回头一看,原来是弟弟约翰站在贡德洛里埃府邸门口,在跟一个身材高大的军官讲话。
正是卫队长孚比斯·德·夏多佩先生。他靠在未婚妻家宅拐角的墙上,正在那里破口大骂。
约翰握住他的手,说道:“我的老兄,孚比斯队长,您崇敬神明这股劲儿真叫惊人(100)!”
(100)西方人骂人与我们不一样,多以亵渎上帝或神明出之。因此,像孚比斯这样的大粗人,咒骂起来,全是天上的或地底下的东西胡乱拼凑。
“角和雷!”队长答道。
“你自己才角和雷呢!”学生驳道,“呃,这个,我的文明的队长,你干嘛这样美妙言词连珠炮似的呢?”
“对不起,好朋友约翰,”孚比斯喊道,使劲摇晃他的手,“脱缰的马不能陡然煞住。我就是骏马奔驰般地破口大骂。我刚刚从这帮子女道学家窝子里出来,胸口里憋得慌,给骂人的话堵得个严实!我得吐出来,否则就会憋死,肚子和雷!”
“想不想喝两杯?”学生问道。
一听这个建议,队长顿时冷静下来。
“当然想,不过我没有钱。”
“我有!”
“咄,看看!”
约翰既威严又单纯地掏出钱包对着队长的眼睛一晃。这时,副主教已经撇下夏莫吕,随他去茫然不知所措,自己走了过去,站立在几步开外,注视他俩,而他们却没有发现,因为观赏那钱包实在太入神了。
孚比斯叫道:“钱包在您的衣袋里,约翰,好比水中之月。看得见,摸不着。只是影子罢了。天!咱们打赌,里面装的是石子!”
约翰冷静地回答:“您瞧瞧我衣兜里尽是这样的石子!”
二话不说,他干脆把钱包里所有的钱币都倒在身旁的一个界碑上,那副神气就跟一个罗马人拯救了祖国似的。
“真正的上帝!”孚比斯嘟囔道,“尽是盾币、大白洋、小白洋、半图尔币、巴黎德尼埃、真正的鹰钱!真叫人眼花缭乱!”
约翰保持着尊严、漠然。有几个鹰钱滚进了泥泞,队长正是满腔热诚,就俯身去捡。约翰制止了他:
“去它的,孚比斯队长!”
孚比斯数了数钱,一本正经地转向约翰声称:“您知道,一共二十三巴黎苏!您昨天晚上在割咽街打劫了谁呀?”
约翰把他那金发卷曲的头往后一仰,以不可一世的神气眯缝着眼睛,说:“人家有个当副主教的傻瓜蛋哥哥哩!”
“上帝的角!”孚比斯叫道,“可敬的人!”
“去喝两杯吧,”约翰说。
“上哪儿呢?去‘夏娃的苹果’酒店?”
“不,队长,咱们去‘老科学’酒店吧——‘老太太锯提把’:这是连音谜(101)呀!我喜欢这个。”
(101)在法语里,“老”的阴性又意“老太太”,“科学”的读音拆成两段,恰好意为“锯—提把”。是为连音谜。
“滚它的连音谜,约翰!‘夏娃的苹果’那儿的酒好;还有,大门旁边有一架向阳的葡萄藤,我每次坐在下面喝酒,都很惬意!”
“好吧,就去看夏娃和她的苹果(102),”学生说,挽着孚比斯的胳臂,“顺带说一句,亲爱的队长,您刚才说什么‘割咽街’,太寒伧。现在已经不说这种大粗话了,得说‘割喉’街。”
(102)“苹果”又意“乳房”。
哥儿俩开路前往“夏娃的苹果”酒店。自不待言,他们先捡起了钱,而副主教尾随他们。
副主教跟在后面,面色阴沉,失魂落魄。这难道就是那个“孚比斯”:他那该死的名字,自从副主教同格兰古瓦那次谈话以来,就总是缠扰他的一切思想?他没法肯定。但是,这毕竟是一个“孚比斯”,单单这个有魔力的名字就足以使副主教蹑手蹑脚紧紧跟随这一对没脑子的朋友,偷听他们的交谈,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密切注意而又忧心忡忡。其实,要听见他们所说是再容易也不过了,既然他们说话声音那么大,让过往行人大体上听见他们的体己话也满不在乎。他们所谈无非是决斗、姑娘、喝酒、胡闹。
到达一个街角,从附近十字路口传来一阵巴斯克手鼓的声音。堂克洛德听见军官对学生说:
“雷!快走!”
“怎么啦,孚比斯?”
“我怕让吉卜赛姑娘看见。”
“什么吉卜赛姑娘?”
“有一只母山羊的小姑娘。”
“爱斯美腊达?”
“正是,约翰。我总是记不住她的鬼名字。快跑,否则她会认出我的。我不愿意让这个姑娘在街上跟我搭讪。”
“您尝过她的滋味,孚比斯?”
说到这里,副主教看见孚比斯冷笑一声,倾身贴着约翰的耳朵,轻轻说了几句什么。接着,孚比斯哈哈大笑,以胜利者的姿态摇摇脑袋。
“当真?”约翰说。
“凭我的灵魂发誓!”孚比斯说。
“今天晚上?”
“今天晚上。”
“您敢肯定她一定来?”
“您真是疯了吧,约翰?这种事情还有什么可以怀疑的?”
“孚比斯队长,您可真是交桃花运!”
副主教听见了全部的谈话内容。牙齿直打战,不可掩饰地浑身哆嗦。他停了一会,靠着一块界石,喝醉了酒一般,接着仍然紧跟着这两个欢天喜地的混小子。
等到他跟上他们,这两个人已改变话题,只听见他们尖声怪气地高唱古老的歌谣:
小方块宫的孩子
让自己像小牛犊被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