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柯赛特 第五卷 猎狗在黑夜悄然追捕 · 九
挂铃铛的人
他笔直走向在园子里看到的那个人。他从背心口袋里掏出一卷钱,捏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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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低着头,没有看到他走过来。让·瓦尔让几个大步就来到他面前。
让·瓦尔让走近他时喊道:
“一百法郎!”
这个人吓了一跳,抬起头来。
“可以挣到一百法郎,”让·瓦尔让又说,“如果您能给我过夜的地方!”
月光迎面照亮了让·瓦尔让惊慌失措的脸。
“啊,是您,马德兰老爹!”这个人说。
在这深夜,在这陌生的地方,这个陌生人喊出这个名字,使让·瓦尔让后退了一步。
他准备好应付一切局面,却没有料到这个。同他说话的人是一个伛偻、跛脚的老头,穿着近似农民,左膝盖有一个皮护膝,上面挂着一只相当大的铃。他的脸没在黑暗中,分辨不清他的脸。
这个老头脱下他的帽子,声音颤抖地叫道:
“啊,我的天!您怎么在这儿,马德兰老爹?您从哪里进来的,主耶稣啊!您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这难不倒人,如果您是掉下来的,那只能是从天上。您是怎么了!您没有结领带,您没有戴帽子,您没有穿外衣!您知道您会使一个不认识您的人害怕吗?不穿外衣!我的主啊,眼下圣人变成疯子了吗?您究竟怎么进来的?”
一句紧跟一句。老人像乡下人那样滔滔不绝地说话,不会令人感到不安。语气中既有惊讶,又夹杂着天真和纯朴。
“您是谁?这座房子是什么地方?”让·瓦尔让问。
“啊,真的,这太过分了!”老人叫道。“我是您安排到这里来的,这座房子就是安置我的地方。怎么!您不认识我啦?”
“不认识,”让·瓦尔让说,“您怎么认识我的?”
“您救过我的命,”这个人说。
他转过身来,一柱月光照出他的侧面,让·瓦尔让认出了割风老头。
“啊!”让·瓦尔让说,“是您吗?是的,我认出了您。”
“太幸运了!”老人带着责备的口气说。
“您在这里干什么?”让·瓦尔让问。
“看哪!我在盖瓜苗呀!”
割风老头在让·瓦尔让靠近他时,手里确实拿着一块草席正要覆盖在瓜田上。大约一小时以来,他在园子里已经这样盖了一些草席了。这个活计,让·瓦尔让从仓库看来,动作很特别。
他继续说:
“我在寻思,月光明亮,快要上冻了。我给瓜田盖上大衣怎么样?”他望着让·瓦尔让,哈哈大笑,又说:“您当真也该披上一件!您究竟怎么来到这里的?”
让·瓦尔让感到,这个人至少知道他叫马德兰,那么自己要小心行事。他提出各种问题。怪事,角色好像颠倒了。是闯入者的他在提问题。
“您在膝盖上挂上这只铃是怎么回事?”
“这个嘛?”割风回答,“这是让人避开我。”
“怎么!让人避开您?”
割风老头带着难以表达的神态眨眨眼睛。
“啊,当然!这座房子里只有女人;很多年轻姑娘。看来,遇到她们对我不便。铃声给他们提出警告。当我来了,她们就走开。”
“这座房子是什么地方?”
“嗨!您该知道。”
“不,我不知道。”
“是您把我安置在这里当园丁的!”
“请回答我,就算我一无所知。”
“好吧,这是小皮克普斯修道院嘛!”
让·瓦尔让想起来了。偶然,就是说上天,正把他投到圣安东尼区这个修道院里,割风老头被大车压成残废,两年前在他的推荐下被接纳了。他仿佛自言自语地重复:
“小皮克普斯修道院!”
“啊,确实是的,”割风又说,“见鬼,您怎么进来的,马德兰老爹?您是圣人也没有用,您是一个凡人,普通人进不了这儿。”
“您就在这里嘛。”
“也只有我。”
“可是,”让·瓦尔让又说,“我必须留下来。”
“啊,我的天!”割风大声说。
让·瓦尔让走近老人,用庄重的声音对他说:
“割风老爹,我救过您的命。”
“是我先想起来的,”割风回答。
“那么,以前我为您做的事,今天您也能为我去做。”
割风把让·瓦尔让有力的双手握在自己满是皱纹和颤抖的手里,半晌好像说不出话。末了他大声说:
“噢!如果我能给您报点恩,那就要祝福好天主!我呀!您救过我的命!市长先生,支配我这个老头吧!”
欣喜之情改变了老人。他的脸仿佛焕发出光彩。
“您要我做什么?”他问。
“我以后给您解释。您有一个房间吗?”
“我有一间孤零零的破屋,在老修道院废墟的后面一个偏僻角落里,谁也看不见。有三个房间。”
破屋确实掩蔽在废墟后面,位置恰到好处,谁也看不见,让·瓦尔让刚才就没有看到。
“很好,”让·瓦尔让说,“现在我有两件事求您。”
“哪两件,市长先生?”
“第一件,您知道我的情况,不要告诉任何人。第二件,您不要了解更多的情况。”
“就听您的。我知道,您只会做好事,您始终是好天主的人。再说,是您把我安置在这里的。事情关系到您。我听您的。”
“说定了。现在,您跟我来。我们去找孩子。”
“啊!”割风说,“有一个孩子!”
他不多说一句话,像狗跟着主人一样,尾随着让·瓦尔让。
不到半个小时,柯赛特在熊熊的炉火旁脸颊又变成粉红色,睡在老园丁的床上。让·瓦尔让又结上领带,穿上礼服;越过墙头扔进来的帽子找到了;让·瓦尔让穿上礼服时,割风已解下有小铃铛的护膝盖,挂在通风罩旁边的一颗钉子上,点缀着墙壁。两个男人坐在桌旁取暖;割风在桌上放了一块奶酪、黑面包、一瓶葡萄酒和两只杯子。老人将一只手按在让·瓦尔让的膝盖上,对他说:
“啊!马德兰老爹!您没有马上认出我!您救了别人的命,过后就忘了他们!噢!这不好!他们记得您!您让人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