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普吕梅街的牧歌和圣德尼街的史诗 第八卷 狂喜与忧伤 · 二
沉醉在无比幸福中
他们给幸福弄得慌里慌张,糊糊涂涂地过日子。他们没有注意霍乱,正好在这个月里,霍乱在巴黎造成大量的人死亡。他们尽量互吐衷肠,但是并没有超越自己的身世。马里于斯告诉柯赛特,他是个孤儿,名叫马里于斯·蓬梅西,他是律师,靠给书店写东西为生,他的父亲是个上校,这是个英雄,他自己同外祖父闹翻了,外祖父很有钱。他还告诉她,他是个男爵;但这对柯赛特产生不了任何印象。马里于斯男爵?她不明白。她不知道这个词意味着什么。马里于斯就是马里于斯。至于她,她告诉他,她在小皮克普斯修道院长大,她同他一样,母亲已经去世,她的父亲叫割风先生,他很善良,大量周济穷人,而他本人很穷,自己省吃俭用,却让她样样不缺。
奇怪的是,自从见到柯赛特,马里于斯就生活在交响乐的氛围中,过去,甚至刚过去的事,对他也变得模糊而遥远,柯赛特告诉他的事已充分满足了他。他甚至没想到告诉她破屋那晚发生的事,泰纳迪埃一家,她父亲烧伤自己,他古怪的表现和奇特地逃走。马里于斯暂时忘却了这一切;他甚至早上做的事,晚上就忘记了,不知道在哪儿吃的饭,谁跟他说过话;他耳朵里一片歌声,使他对其他想法听而不闻,他只有在同柯赛特一起时才存在。由于他呆在天国,他干脆忘了人间。他们俩委靡不振地扛着非物质的欲念无形的重负。所谓恋人这些梦游者,就是这样生活的。
唉!谁没有感受过所有这些情景呢?为什么到了一定时候,要离开蓝天呢,随后生活为什么还要继续下去呢?
爱情几乎代替了思想。爱情要把其他忘得一干二净。你去向爱情要求逻辑吧。人心中没有绝对的逻辑连贯,正如天体力学中没有完美的几何图形。对柯赛特和马里于斯来说,除了他俩什么也不存在。他们周围的宇宙落入一个黑洞中。他们生活在黄金时刻。在此之前,在此之后,什么也没有。马里于斯勉强想起,柯赛特有一个父亲,在他的头脑里,赞赏消失了。这对恋人谈什么呢?读者知道,谈花朵,谈燕子,谈落日,谈月亮升起,谈形形色色重要的事。他们什么都谈,也什么都不谈。情人的一切,什么也不是。但父亲、现实、这破屋、这些强盗、这次奇遇,何必谈呢?他肯定这场噩梦存在过吗?他们是一对,他们相爱,只有这个。其他一切都不存在。很可能地狱在我们身后消失,与来到天堂相连。谁见过魔鬼呢?有魔鬼吗?发过抖吗?吃过苦吗?什么也不知道了。一朵玫瑰色的云彩飘浮在上空。
这两个人就这样生活在高空,同自然界中不真实的东西混在一起;既不在天之底,也不在天顶,在人与天使之间,在污泥之上,在太空之下,在云彩中;只有骨和肉,从头到脚只有灵魂和沉醉;已经过于崇高,不在地上行走,人情味太浓,不能在蓝天中消失,像原子一样悬浮,等待沉落下来;表面上超脱了命运;不知有昨天、今天、明天这样的常规;惊奇、昏眩、飘荡;有时轻盈得逃遁到无限;几乎准备作永恒的飞翔。
他们在这种摇晃中虽睡犹醒。噢,理想压迫着现实,睡梦中一片灿烂!
有时,不管柯赛特多么美,马里于斯在她面前还是闭上眼睛。眼睛闭上,这是观看心灵的最好方式。
马里于斯和柯赛特没有寻问,这会将他们导向哪里;他们以为已经到了目的地。想让爱情引导到一个地方,这是人们的奇怪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