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普吕梅街的牧歌和圣德尼街的史诗 第八卷 狂喜与忧伤 · 三
阴影初现
让·瓦尔让毫无觉察。
柯赛特比马里于斯少一点耽于幻想,喜形于色,这足以使让·瓦尔让喜眉笑眼的。柯赛特虽然有心事,柔情缱绻,马里于斯的形象充满了她的心灵,这一切丝毫没有排除她圣洁、美丽、开朗的额角无可比拟的纯净。她正值处女怀春,天使手捧百合的芳龄。因此让·瓦尔让心境平静。况且,一对恋人配合默契,便总是一帆风顺,稍微采取所有情侣惯用的小心翼翼,就能完全蒙蔽会扰乱他们爱情的第三者。所以,柯赛特对让·瓦尔让决不提出异议。他想散步吗?好的,我的小爸爸。他想呆在家里?很好。他想在柯赛特身边度过晚上?她很快活。由于他总是在晚上十点钟回房,马里于斯在街上听到柯赛特打开台阶那扇落地窗,这时他才进入花园。不消说,白天从来见不到马里于斯。让·瓦尔让甚至不再想马里于斯存在着。只有一次,在早上,他对柯赛特说:“咦!你背上有那么多白灰!”昨晚,马里于斯一时冲动,将柯赛特挤到墙上。
老图散早早就寝,活儿一了结,便只想睡觉,像让·瓦尔让一样,一无所知。
马里于斯从来没有进过屋。他和柯赛特在一起时,躲在石阶旁边一个凹进去的地方,不让街上的人看见和听见,他们坐在那里,一面望着树枝,一面每分钟二十次捏住手,算是交谈,常常以此满足。一个人陷入遐想,并深深沉浸在别人的遐想中,这时,即使响雷在三十步处落下,他们也觉察不到。
真是纯洁得通明透亮啊。洁白无瑕的时刻;几乎都是一样的。这种爱情是百合花瓣和鸽子羽毛的综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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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和街道之间隔开整个花园。每当马里于斯进来和离开,他要小心将铁条扳好,不让人看出扳开过。
他习惯将近午夜离去,返回库费拉克的住处。库费拉克对巴奥雷尔说:
“你信吗?马里于斯如今要在凌晨一点钟回来!”
巴奥雷尔回答:
“有什么办法?即使一个修道院修士也总有好戏看。”
库费拉克不时交抱手臂,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态,对马里于斯说:
“年轻人,您可够忙的!”
库费拉克是个讲求实际的人,不从好的方面理解极乐世界在马里于斯身上的反照;他不习惯这种从未见过的激情;他很不耐烦,他不时督促马里于斯回到现实中。
一天早上,他这样警告马里于斯:
“亲爱的,眼下你给我的印象是呆在月亮上,这是梦想的王国,幻想的国度,肥皂泡首都。喂,学乖一点,她叫什么名字?”
可是,什么也不能让马里于斯“开口”。即令拔掉他的指甲,也不能让他说出柯赛特这个难以描绘的名字神圣的三个音节中的一个。真正的爱情犹如黎明一样闪光,又像坟墓一样沉默。不过,库费拉克看出,马里于斯身上有变化,他是光彩奕奕地沉默。
在这明媚的五月,马里于斯和柯赛特经历了无比的幸福:
发生口角,互相用您相称,只是为了随后用昵称;
长时间巨细无遗地谈论与他们毫不相干的人,再次表明在所谓爱情这出令人陶醉的歌剧中,脚本是无足轻重的;
马里于斯要听柯赛特谈妇女服饰;
柯赛特要听马里于斯谈政治;
膝盖顶着膝盖,倾听巴比伦街上马车的辚辚声;
注视天穹中同一颗星体,或者草丛中发亮的同一条虫;
一起钳口结舌;比谈话更加迷人;
等等,等等。
然而,各种麻烦事逼近了。
一天晚上,马里于斯从残老军人院大街去赴会;他像通常一样低头走路;他转过普吕梅街拐角时,听到有人低声在旁边说话:
“晚安,马里于斯先生。”
他抬起头来,认出是爱波尼娜。
这使他生出一个奇怪的印象。自从她把他带到普吕梅街,他一次也没想过这个姑娘,没有再见到她,她已经完全离开了他的脑际。他对她感激不已,他眼下的幸福全亏了她,可是遇到她却使他难堪。
以为美满纯洁的爱情能把人带到完美的境界,那就想错了;我们已经看到,它把人带到遗忘的境界。在这种状态中,人忘了变得邪恶,但也忘了变得善良。感激,责任,固有的、讨厌的回忆烟消云散。换了别的时候,马里于斯对爱波尼娜会大不一样。柯赛特占去了他的全部心思,他甚至没有明确意识到,这个爱波尼娜叫做爱波尼娜·泰纳迪埃,她的姓写在他父亲的遗嘱上,几个月以前,他会对这个姓鞠躬尽瘁。我们如实地描绘马里于斯。在他的爱情的光辉下,连他的父亲都有点在他的心灵中消失了。
他有点尴尬地回答:
“啊!是您吗,爱波尼娜?”
“干吗用您称呼我?我得罪了您吗?”
“没有,”他回答。
当然,他对她没什么可挑剔的。恰恰相反。不过,他感到他无法换一种方式去做,既然他用你称呼柯赛特,就只能用您称呼爱波尼娜。
由于他沉默,她大声说:
“您倒是说呀……”
她随即打住了。这个姑娘以前那样无忧无虑和大胆,如今她仿佛没话可说。她想微笑,但做不到。她又说:
“怎么啦?……”
随后她又不吱声了,双目下垂。
“晚安,马里于斯先生,”她突然说,然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