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 下
“我没带武器。在我前胸兜里你可以找到我的身份证。嘿,你弄得我好痒。”
电话里传来很重的声音,声调里透着迷惑。“那边谁在讲话?”
“威尔·格雷厄姆,联邦调查局。”
“我是斯坦利·里多警官,芝加哥警察局。”声调里开始透出不满了。“见鬼,你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你得告诉我,你拘捕了一个人吗?”
“对,弗雷迪·劳厄兹,记者。我认识他有十年了……这是你的笔记本,弗雷迪……你要对他起诉吗?”
格雷厄姆气白了脸。克劳福德的脸都涨红了。布隆博士注视着录音磁带一圈一圈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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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到我的话了吗?”
“是的,我对他起诉。”格雷厄姆的嗓音像是被谁掐住了脖子说出的。“妨碍公务罪。请你把他带到局里等候联邦政府检查官的起诉。”
突然劳厄兹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他的嘴里已经没有棉花块了,所以他说得又快又清晰。
“威尔,听——”
“去和联邦政府检查官说吧。把电话交给里多警官。”
“我知道一些——”
“你他妈的赶快给我把电话交给里多警官。”
克劳福德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了。“让我来说吧,威尔。”
格雷厄姆重重地把电话撂下,咣的一声被扩音器放大后让所有在场的人都不由得向后一缩。他头也没回地走出了房间。
“劳厄兹,你可闯了大祸了,伙计。”克劳福德说。
“你们还想不想抓到他?我可以帮助你们。让我说一分钟。”劳厄兹抓住克劳福德片刻的沉默迫不及待地说,“你们刚才正好显示了你们多么需要《国民闲话报》。以前我并不能肯定,现在我确信了。要不是你们那个关于‘牙仙’案的广告,你们肯定不会花力气跟踪我这个电话。这样很好,整个《国民闲话报》都会为你服务。你想怎么做都可以。”
“你是怎么发现的?”
“广告部经理找过我。告诉我你们芝加哥办公室的便衣来查过广告。你们的人从寄来的广告中选了五份,说是‘有假信的嫌疑’。广告部经理对信件做了副本然后才交给你们的人。
“我把这五封信好好检查了一遍。我知道他拿五封信是为了掩护那封他真正需要的信。我花了一两天的时间才把它们都搞清楚。答案就在信封上。巴尔的摩的邮戳。自动邮资盖戳机的数字是巴尔的摩精神病犯罪医院的。我去过那里,你知道,跟在你们那位头发乱得一团糟的朋友后面。还有什么其他的可能呢?
“不过我还是得有个准信,这就是为什么我打这个电话的原因,我想看看你们是不是对‘朝圣者’先生投入了很大的精力。结果你们真如我所料。”
“你犯了一个大错误,弗雷迪。”
“你们需要《国民闲话报》,而我可以为你们敞开大门。广告,正文,检查来往信件,任何事情,你们提好了,我可以坚守秘密,我可以。加上我吧,克劳福德。”
“没有什么需要加上你的。”
“那么如果下一期碰巧有人登六篇个人广告,你不觉得会让事态有什么不同吧?抬头全部写‘亲爱的朝圣者’,而且用相同的签名?”
“我会要到一个许可抽你的嘴巴子还有盖章的起诉书告你妨碍公务。”
“对啊,那样全国的报纸就都会知道了。”劳厄兹知道他的话正被录音。他什么都不怕了。“我对天发誓我会这样做的,我会的,克劳福德。我会在失去我的机会之前把你的机会断送掉。”
“那在我刚才列举的罪名里再加上一条州际散布威胁性质的舆论。”
“让我帮助你吧,杰克,我真的可以,相信我。”
“你到警察局去吧,现在就去,弗雷迪。把电话交给警官。”
弗雷迪·劳厄兹的林肯牌凡尔塞轿车里满是护发素、袜子和雪茄的味道。警官在车里被熏了一路,到了警察局门口下车的时候终于喘了口气。
劳厄兹认识管辖这个区的队长和众多值勤的警察。队长给劳厄兹一杯咖啡,然后给联邦政府检查官办公室打电话让他们把这个“烂摊子收拾干净”。
没有联邦司法区执法官来找劳厄兹。半个小时以后他在选区队长办公室里接到克劳福德的一个电话,然后他就自由了。队长陪他走到他的车前。
劳厄兹加大油门,把车开得又快又颠簸,他穿过东环路到了他的可以俯瞰密歇根湖的公寓。有好几件东西他希望从他的故事中获得,而他知道这回肯定能拿到。钱是一方面,主要是从成书中获得。他马上就能有一本平装书在报亭里出售了,他要在案犯落网后三十六个小时就出书。在日报上刊登独家新闻能引起一场新闻界震动。他马上就能看到报界大王们——《芝加哥先驱论坛》、《洛杉矶时报》,不可一世的《华盛顿邮报》,还有那众望所归的《纽约时报》——他们都争相刊载有他版权的报道,并在他的署名后配上他的照片。这将是一件多么令人满意的事!
而那些狂傲的曾经蔑视并拒绝和他一起喝酒的大报记者们,让他们把自己的心肝肺生吞下去吧。
在他们看来劳厄兹是个贱民,因为他有一个不同的信仰。如果他不这么有能力,如果他是个没本事的笨蛋,那些大报的行家们或许会原谅他为《国民闲话报》写稿。就像人们会原谅一个头脑迟钝的小丑。可是劳厄兹很能干,他具备一个出色的记者的素质——机敏,有胆量和敏锐的眼光,他有惊人的能量和忍耐力。
阻碍他的是他的固执,这个性格让他的上司们深恶痛绝。让他们同样厌恶的还有他无法把自己与故事剥离开来的事实。
在劳厄兹身上有一种赤·裸裸的欲·望要引起别人注意,就是经常被旁人误称的自我感。劳厄兹长得粗笨而丑陋,个子又矮小。他的眼睛像老鼠一样,而且他眼睛里闪的光亮像沥青马路上的屎尿的反光。
他在大牌报社工作了整整十年,直到他弄明白永远不会有人给分派去白宫的活。他看明白他的出版商们会把他的腿累断,利用他直到他变成一个累垮了、不中用的老醉鬼,在一张没有前途的桌子前伏案耕耘,不可避免地向死期靠拢,不是肝硬化就是因房事猝死。
他们需要的是他的报道,不是弗雷迪本人。他们给他最高的薪水,可是对于需要买女·色的人来说,那其实算不了很多的钱。他们拍他的后背跟他说他有很多才干,可是他们连一个专名停车位都不愿意给他。
1969年的一个晚上,在办公室改写报道的时候,弗雷迪突然醒悟了。
弗兰克·拉金坐在他旁边做电话记录。这是给年老记者们分派的活。弗兰克·拉金当时五十五岁了,可他看起来像七十似的。他的眼睛像牡蛎一样,还每隔半小时去他的衣箱里拿酒喝。弗雷迪从他坐的地方就能闻到酒气。
拉金站起来蹒跚地走到编辑的小隔断里,那儿是个女编辑。他用沙哑的嗓音低声和她说话。弗雷迪经常听别人的交谈。
拉金想请女编辑帮他从卫生间的自动售货机取一片卫生巾给他,他膀胱的出血程度已经到非用卫生巾不可了。
弗雷迪打稿的手停下来了。他把文稿撤下来,换了纸,开始写辞职报告。
一个星期后他开始为《国民闲话报》撰稿。
他开始时做癌症栏目的编辑,薪酬几乎是他以前的两倍。他的敬业精神给报社的管理层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国民闲话报》有资力付他很高的薪水,因为报社发现癌症有利可图。
每五个美国人当中就有一个死于癌症。垂死患者的家属们心力交瘁,祈祷无门,面对日益加重的病情,他们愿意尝试任何解救的办法,无论多么荒诞不经——拍打或按摩病人的身体,对病人讲陈腐的笑话,等等。哪怕只有一丝的希望他们也急切地想抓住。
市场调查结果显示,在头版上用醒目的黑体字印出“癌症新药”或者“克癌灵方”之类的标题能使任何一期《国民闲话报》在超市的销售增长22.3%。如果全文刊载在头版的标题下报纸销售又会下降六个百分点,因为这就让读者有机会在排队结账的时候读完空洞的文章而决定不买。
营销专家们发现,如果将标题做成醒目的彩色字放在头版而把文章放在后面的版面里,效果就会更好,因为这样购物者就很难一边把报纸摊开一边拿着钱夹又推着购物车。
这种成套路的文章在前五段中用10号字,尽用积极的字眼,然后用小两号的字体,最后降到6号字才说明这些灵丹妙药目前还没有上市或者刚处于动物试验阶段。
弗雷迪靠写这样的文章挣钱,而它们的确为《国民闲话报》增加了不少发行量。
除了带来更多的读者以外,还吸引了很多广告。这些制造厂商们加付一大笔广告费让自己的广告放在周刊的癌症文章的附近。
许多读者来信要求刊登更多的信息。于是《国民闲话报》的另一部分收入来源就有了保证:把这些急切的读者的名字卖给一个自称是无线电福音传道者的疯狂的精神变态病人,这个人给这些读者去信勒索钱财。他的信封上印着:“你爱的人就要死了,除非……”
弗雷迪·劳厄兹对《国民闲话报》很有帮助,《国民闲话报》对于他也是一片乐土。现在给报界干了十一年的他终于挣到七万二千美金的年薪。他在感兴趣的方面写了相当多的报道,也把钱花在享乐上。他认为好的生活是什么样他就怎么样过。
按照事态的发展,他认定可以把赌注押在他的平装书上而且加大筹码。步入影坛也有希望。他曾听说好莱坞对固执的阔佬可算是福地。
弗雷迪越想越美。他把车子飞也似的冲下滑坡,开进他公寓的地下停车场,车轮滑地发出了吱吱声。在墙上有用一英尺见方的大字写的他的名字,标志着他的私人停车位:弗雷迪·劳厄兹先生。
温迪已经到了——她的达森就停在他的车位旁边。很好。他希望能带她一道去华盛顿。那将让这些巡警们大跌眼镜。他在电梯上行的时候吹起了口哨。
温迪正在为他收拾行李。几只行李箱曾经是她的全部家当,所以干装箱的活她是一把好手。
她穿着整洁的牛仔裤和单色的衬衣,棕色的头发在脖子后面挽了一个花栗鼠尾巴似的髻。要不是肤色和身材温迪很可能被当成是一位农家姑娘。她的身材就像是青春期的滑稽的缩影。
她看着进门的劳厄兹,她的眼睛已经多年没有惊奇的神色了。她看到他浑身战栗。
“你干得太狠了,罗斯科。”她喜欢叫他“罗斯科”,而他也喜欢被这么叫。“你坐哪个航班,六点钟的那班吗?”她递给他一杯饮料,把用闪光饰片装饰的舞裙和假发套从床上挪开,好让他躺下。“我可以开车送你到机场。我今天六点钟才去酒吧呢。”
“温迪城”是她开的一家色情酒吧——里面的女孩都不穿上衣,而她不用再去跳舞了。有劳厄兹帮她办。
“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听起来像那只摩洛哥鼹鼠。”她说。
“谁?”
“就是星期六早上电视里演的,你知道的,神秘兮兮的帮助秘密松鼠的那只鼹鼠。咱们一起看的然后你就……你今儿真的把他们好好玩弄了一把,是不是?你看起来对自己相当满意。”
“真他妈的痛快。我抓住了一次机遇,宝贝儿,而且酬劳巨丰。我得到了一份甜甜的机会。”
“你走之前还能睡个午觉。你已经超负荷工作很长时间了。”
劳厄兹点着一支烟。在烟灰缸里有一个还在冒烟的烟蒂。
“我说啊,我打赌你喝完饮料然后抽完这支烟就睡着了。”
劳厄兹的脸,像一只攥紧了的拳头一样压在她的脖子上,终于放松了,开始像一只手一样灵活地左摆右晃了。他不再发抖了,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了她,在她的丰·满的乳··房间低声地描述。她在他脖子的后部两手形成八字为他按摩。
“这手活还真挺聪明,罗斯科。”她说,“你睡吧,到时候我会把你叫起上飞机的。事情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然后我们就尽情地过上一段好日子。”
他们低语着将来要去什么地方玩。然后他渐渐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