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读书

重返印度 ·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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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上路,我发觉自己在不由自主地哼唱着Canned Heat(罐装燃料乐队)的On the Road Again(《再次上路》)-一首60年代的老歌。坐在轰隆隆的火车上唱着这首歌,前奏和口琴部分与火车独有的节奏配合得天衣无缝。我微笑着,心中充满感激。你知道你有多幸运吗?我不停地问自己。

第二次来到印度,感觉仍然像爱丽丝掉进了兔子洞。又或者我才是疯帽子先生?那么谁又是三月兔呢?我没见到小睡鼠,只看见一群像刚出生的小狗那么大的老鼠正在马路上横冲直撞。事实上,不只是老鼠,烟尘漫天的马路上还充斥着(而且往往是逆行)成群结队的牛、羊、狗、巴士、汽车、自行车、摩托车、tuktuk(一种载客的三轮车)、卡车、工程车……在彻底被喇叭声弄疯之前,你甚至有机会看到马和大象迎面走来。

更多的还是人,密密麻麻,无处不在。在拉丁美洲早已习惯了高山丛林地广人稀,而印度却好似直接将拉丁美洲的热带雨林转化到了人类层面。法国人类学家列维·斯特劳斯来到南亚之后,震惊于有些地方每平方公里超过1000人的人口密度,这才完全了解到热带美洲由于人口稀少所享受到的历史特权。他在《忧郁的热带》中写道:“自由不是一种法律上的发明,也不是一种哲学思想的征服成果,更不是某些比其他文明更正确恰当的文明才能创造才能保有的东西。自由是个人及其所占有的空间之间的一种客观关系的结果,一种消费者与他所能应用的资源的客观关系的结果。”在印度,人类与他们所占有的世界不成比例,自由的享受和作为象征意义的“自由”之间没有任何真切的关系。

印度绝对不是广告宣传片“Incredible India(不可思议的印度)”里的模样,然而亲眼所见的一切却令你觉得它更加不可思议-不可思议的好,不可思议的坏。

如果将贫穷这一事实排除在外,印度简直就是一场现代艺术展:满街飘扬着华美的纱丽,鲜艳的色彩和飘逸的布料使得连做苦力的女人看起来都宛若女神。稍一侧身,里面的小短上衣露出腰部的皮肤,坐在路边卖菜的老奶奶也忽然变得性感;无数人生活在街边用木棍和塑料袋搭建的“住所”里,在垃圾堆里寻找食物,或是捡拾塑料瓶子卖一点点钱。有些人甚至无片瓦遮身,索性直接睡在人行道上,用一块破布盖过全身蒙住头脸,走过时你不知他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这里有全世界数量最庞大的乞丐,年幼的、失明的、残疾的、患病的……你根本无法坦然地与他们对视,任何目光的停顿都会成为你的弱点。有些乞丐的脸上甚至带有一丝愉悦的挑战意味,仿佛在说:“别以为你跑得掉……”

怀抱婴儿的贫民窟妇女有着与其他印度女人完全不同的眼睛,像两块正在燃烧的煤炭,而饥饿正是包裹着煤炭的凄烈火焰。不远处,穿着紧身牛仔裤和高跟鞋的印度女生正款摆腰肢走进购物商场;即便是地位再卑微的印度人都有表现得宛如帝王的时候,只要他有办法找到

一个比他地位更低的人;坐在树下的修鞋大叔在他清洗完工具的一盘水中洗手,然后愉悦地用手抓起米饭送入口中;你还沉浸在刚刚经过的那座印度神庙的清洁美丽之中,没留神旁边店铺老板吐出的一口浓痰正朝你飞来……

上一秒,印度神奇绚烂,美丽动人,下一秒它却变得肮脏丑恶,令人愤怒。可是在你意识到这一点之前,它忽然又变了,变得精彩神秘,激动人心。

在印度,你的想象力无所事事,因为它已经被超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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